偃师见汝华离开,这才进了房间,只是才一抬眼,就被刺激的眼前一黑。
“你——”
造了什么孽?
偃师话到一半,又成了叹息。
原本以为是好不容易这两人见了面,破镜重圆,定是温存不舍,喜极而泣,他就在外头避避嫌。
谁想到啊……
这是血流成河,分外眼红啊!
伸手扶了一把栾子襄,他点了他周围几处大穴,先上药止血。
“你说说你啊,好不容易盼了回来,怎么还留不住人呢?”偃师一边上药治伤,一边絮絮叨叨的训斥着栾子襄。
“没本事!亏得老夫没认你这徒弟,丢人!眼巴巴送上门来,你又给送走了……唉……”
栾子襄心如死灰的笑了下,“是,偃大人有了楚先生这样的弟子,定然为其骄傲,旁人自然就配不上做您的徒弟。”
偃师磨牙,暗吃了个哑巴亏,甩手站在了一边。
过了一会儿,回眸看到了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你也不必想的太坏,好歹她活过来了,日子还长着。”
栾子襄没言语,只撑着桌案缓缓坐直。
他与她之间的心结,若是真能用解开,这一簪子也算没白刺。
“事到如今,偃大人还是不肯说出有关楚先生的事吗?”他握拳咳嗽了一声,目光淡淡的落在了偃师身上。
偃师不耐烦的摆了下手,“他有名字,楚先生楚先生的,听着就让人头大,告诉你也无妨,他叫楚岚。”
栾子襄回应淡淡,“偃大人为什么要帮他?”
偃师说不下去了,“你不用知道。”
“为什么?”栾子襄眼底一抹凛然。
“好,我来问你。”偃师冷笑了一声,质问道:“在你的心底,你效忠于谁?”
栾子襄毫不犹豫的答道:“南魏。”
偃师摇头,“不,你效忠的不是南魏。”
“这些年,你看似出生入死,为南魏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心中有愧,以这种方式向汝华寄托哀思罢了。”
栾子襄没有辩驳,目光却仍坚定不移,“那又如何,公主与南魏,本就是一体的。”
“所以你对南魏的效忠,只不过是基于私心罢了,若是有朝一日,南魏容不下汝华,你怕是第一揭竿而起,容不下南魏的。”偃师轻轻一叹,话到这里,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早就注定的。”
他拿着医箱转身,“桌上黑瓶里的药,一日三粒。”
栾子襄拿起桌上药瓶,指尖缓缓攥紧。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的道第一个容不下的就是楚岚。
他信她迟早回来。
推开门,昼闫已经等在了门外许久了。
“王。”目光掠过,栾子襄身上的伤口,只不过他也没敢多问。
“无碍。”栾子襄淡淡扫了昼闫一眼,上了门外的马车。
在身上又裹了一层外衣,玄色腰带紧束,他吩咐道:“去姚国公府。”
昼闫目光微闪,答应了一声。
……
太子府。
她站在门外,目光缓缓的扫了里面的人,心如止水的举步走进了大殿。
楚岚抬了抬眼,目光微深,起身拽了一把她的手。
肩上袖口上风干的血迹,仍然带着几分殷红。
“不是去拜师吗?”他蹙眉质问。
汝华若无其事的一笑,“是去拜师,不小心蹭到的。”
他撩来她的袖口,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她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浅笑着拿开,“疼。”
楚岚敛眸,只愿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多了。
宫人送上了伤药,她漫不经心的上在手臂上,余光若有所思的瞟向他。
楚岚看到了她手中一半洒在地上的药,忍无可忍的夺了过来。
“光明正大的看,孤能吃了你不成?”
汝华顺从的把手递过去,任他折腾,她低低的问了句,“皇帝真的会死吗?”
楚岚掠了她一眼,“会。”
“你能带我入宫吗?”她问。
楚岚把手下伤口包扎好,松开了她的手,眉眼淡漠道:“再等等。”
汝华摇头,“不能等。”
楚岚偏头,凝视她的双眼。
她莞尔一笑,眼底却不着一丝笑意,“我能见他吗?”
“禁宫深锁,外臣不可进出。”楚岚道。
“我想见。”汝华摇头,一把伸手拽住他的胸前衣襟。
咫尺之间的距离,她笑意盈盈的眨眼,“我也算外臣吗?”
楚岚微微喟叹,指尖落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推,“一个快死的人,见他干什么?”
她心底虽然迫切,面上却仍然从容不迫,不露破绽的挑了挑下巴。
“他不是不愿意皇室跟林家扯上关系吗?现在当然要让他看看,不管他乐不乐意,这东宫的太子妃,非我莫属。”
楚岚失笑,“既然都非你莫属了,何不等到明日,生米煮成熟饭,再告诉他。”
汝华眸光微动,“确定明天吗?”
楚岚略一勾唇,“明天先把婚旨宣读了,后边的事,倒也不急。”
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楚岚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下,起身拉了她一把,“走吧,入宫。”
汝华眼底一抹幽光,“不是外臣禁入吗?”
楚岚微微颔首,“去见皇后。”
……
凤藻宫中,许狸满头大汗的坐在一边,好不容易将赵皇后找了回来。
他找到人的时候,赵皇后正在追着一只蝴蝶出神,凤袍都脏了。
这会儿,宫女们刚替赵皇后更完衣,就听到了太监通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赵皇后坐在凤椅上,听到消息后如常的笑了下。
宫女们忙去将楚岚迎了进来,又偷偷的打量了眼旁边的女子。
楚岚牵着汝华的手,一步步上前,走到了赵皇后的面前。
“母后,这是儿臣的太子妃。”他微微抬眼,惘然瞧了一眼赵皇后。
赵皇后打量着汝华,神色稍稍顿了一下,继而露出了慈爱的笑。
她一手拉住汝华的手,一手拉住楚岚的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膝盖上。
“长这么大啦!”赵皇后又哭又笑的站了起来,绕着两人转了一圈。
楚岚瞥见赵皇后的神色,一言未发,只微微攥紧汝华的手。
赵皇后忽然转身,看向楚岚,喃喃道:“本宫想见见清惠,可是径山寺太远了,辞儿,让她回来见见本宫好不好?”
楚岚目光扫了左右一眼,宫女们心领神会的上前搀扶着赵皇后坐下。
汝华眼底一抹灵光闪过,轻轻的拽了他一下,“清惠长公主许久没有回宫中了吧?”
楚岚神色淡淡,“她是自己不愿回来,孤会派人给径山寺送去消息,不过会不会回来,就要看长公主自己了。”
她淡笑颔首,赵皇后要见清惠长公主?或许里面有什么隐情,不过这些已经与她无关了。
如今剩下的事,就是想办法见到盛宣帝了。
“天色已晚,不如今夜留宿在宫中吧。”她偏头看他,笑意仍在。
楚岚回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深邃,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好。”
……
姚国公府。
老管家送走了匆匆而来的客人,带着消息直奔了径山寺而去。
事关重大,他不敢耽搁。
偏偏今天,国公爷正好去了径山寺,探望清惠长公主,他只能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
叩门而入。
他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神色复杂的看向姚国公。
“大人,你觉得栾子襄的话可信吗?”
无论是赵皇后,还是四皇子,他们都在北央的皇宫中,这些消息栾子襄是怎么知道的?
确实有些可疑。
姚国公仍旧是波澜不惊,他缓缓的勾了勾唇,“这两件事或许会是假的,可萍儿身怀六甲这件事,绝不能是栾子襄凭空捏造的。”
一抹冷笑从珠帘后传出。
“这不是正是好事吗?”清惠长公主拢了拢身上道服,目光不轻不重的扫了眼姚国公。
“你不正为宫中的变故担忧,虽说失了一个四皇子,如今多出了一个外孙,一样是皇室血脉,怎么就不能跟那荣辞争一争呢?”
姚国公笑眼一弯,拱手一礼,“公主说的极是。”
清惠长公主怒瞥了他一眼,骂了一句,“假惺惺。”
姚国公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对公主,可是真心实意。”
“你这些花言巧语也就骗一骗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既然京中有了进展,你赶紧滚的远远的,本宫可不吃你这一套。”冷冷的下了逐客令,清惠长公主一把拉开了门。
忽而听到了马蹄声。
她回眸与姚国公对望了一眼。
“不是我的人。”姚国公拧了下眉心,这个时候除了他,谁还回来径山寺?
清惠长公主一把关上房门,径直走向道馆门前,倚门抬眼。
“见过公主殿下。”来人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起来吧,是谁派你过来的?”清惠长公主懒懒的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
“属下奉的太子殿下之命。”
清惠长公主闻言眉峰一挑,妩媚的一双眼中,微微浮现出了一抹惊讶。
这个时候,太子派人来这儿做什么?
“哦,什么命令?”她微微敛眸,缓缓问道。
“是皇宫娘娘惦记着要见公主殿下,太子殿下特派属下,请公主殿下回宫。”
清惠勾了勾唇,眼底一抹清寒,“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一把关上了门,走回了房中。
姚国公端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赵皇后既然已经清醒了,那她要见你,绝不会无缘无故的。”他眼神微闪,斟酌着劝导。
接了茶水,一饮而尽,清惠长公主目光微深,扫了姚国公一眼,“你想要跟你一起回丽京城?”
姚国公微笑颔首,“这个时候还不回去,难道殿下这辈子都不准备回去了吗?”
清惠长公主神色凝重。
姚国公轻叹了一声,“你也知道,当年实属无奈,如今丰延已经死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呢?”
清惠长公主似有动摇,面色却仍旧冷的像块冰,“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呵!”
“你不要府中那十七八个妾室了?”她甩开了姚国公的手。
姚国公讪讪的笑了笑,“怎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只要我们能够扳倒太子,扶持着萍儿腹中的孩子登上皇位,到时候一呼百应,北央又有谁能阻止我们在一起呢。”
“至于,府中那些妾室……自然任凭公主殿下处置……”他态度诚挚恳切。
清惠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本宫可以去皇宫,也可以去见赵皇后,但其它的想法,你最好早早死了这条心。”
“本宫既然说了要在这径山寺清修,就决不食言。”
姚国公无奈的笑了下,“你这又是何苦?”
清惠长公主面不改色道:“你当年没有本事,为了自己的前途,眼看着本宫嫁给了丰延,一言不发,现在才知道后悔,世上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
姚国公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再劝,只缓缓的眯了眯眼,摇头道:“那就随你吧。”
这些年,他的心中仍然惦记着她,哪怕是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也无法填充心中的空白。
可若是回到当年,再选择一次,他却仍然不会后悔。
他太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儿女情长都是一时的,只有权力才是永恒的。
当然,她也足够了解他。
所以,才会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他当年的背叛。
清惠长公主转身送客,“你们走吧。”
“一起。”姚国公没有动,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赵皇后不是要见殿下,现在回京,还赶得上宫门落锁之前。”
清惠长公主皱了下眉,鬓发微摇,“本宫又不是没见过皇宫,急什么。”
姚国公眼底微微肃然,“赵皇后既然有话要对殿下说,自然是越早知道越好。”
他隐隐感觉的到,赵皇后要说的不是小事,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太子派人来请公主回宫。
清惠长公主抿了抿唇,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拂袖而去,“去就去,本宫正好也想看一看,赵皇后这病到底好了几成。”
姚国公紧跟着清惠长公主走出来道馆,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熟门熟路的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