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子襄知道这样行为，已属逾越。
可他竟然对着这张病弱苍白的脸，移不开眼来。
楚岚微微眯了眯眼，抬手夺回了那一截袖子，重新将她按进怀里。
“内子身患重病，若是玷染贵人可就不好了。”
他态度诚恳，一张脸看上去庸庸诺诺，没有半点锋芒。
栾子襄收回手，审视了周围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不妥。
他有些失望的转身离开巷子，握拳低咳了两下。
昼闫连忙递上去一瓶药，“王，风寒不可小觑。”
栾子襄接过来吞了两粒，转身离开巷口，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运城不大不小的地方，已经搜查了这么久，家家户户、角角落落，竟然没有一点线索。
他忍不住怀疑，或许是找错了地方。
……
身后巷子里，一阵骚动。
百姓讨论了两句后，便各归家门。
楚岚伸手解开了她后颈穴位，又给了她服用了解药。
汝华被药丸呛了下，抬手推了他一把，一只手扶在门前，咳嗽了两声。
楚岚目光瞧了眼巷口，再次确认人已经真的离开了，回眸看向她。
“他竟然真能追到运城来，只可惜你们有缘无份。”
微微眯了眯眼，他伸手拽了她一把走向院里，抬手关上了房门。
汝华拧眉，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你竟然喂我吃毒药，是不是早就想毒哑我了？”
楚岚淡淡勾唇一笑：“你不说话的时候，确实可爱许多，要真天生是个哑巴，倒也不错。”
汝华踩了下他的鞋子，抬手愤愤去撕脸上面具。
楚岚抬手拦了一下，好笑道：“不是这么取的，你别把脸给扯坏了。”
汝华甩开他走回了房间，直接放下了门栓。
楚岚用短刀轻轻一挑，就撬开了房门，不慌不忙的走了进来。
一只手把她拽了起来。
“我帮你取下来。”
楚岚指尖温凉落在她耳鬓处，轻轻找到面具的边缘，一抬手揭了下来。
又把自己的面具取下，放回盒子中，扔到了妆台前。
他微微偏头，余光掠过她若有所思的脸，泼凉水道：“运城没多大的地方，栾子襄搜查一圈一无所获，自然就往别处找了。”
汝华看向他的眼，是一双陌生的黑色眸子，她恍惚了一下。
楚岚慵然勾唇，用一双深邃如渊的眸子盯住她：“你喜欢吗？”
汝华蹙了蹙眉，“这药效会持续多久？”
楚岚：“大约几天。”
汝华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不能想办法变回去吗？”
楚岚察觉到她的异常之处，漫不经心的扬起唇角，淡淡道：“你不喜欢黑眸子？”
汝华抿唇：“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楚岚眯了眯眼：“栾子襄不也是黑眸，你看他不一样看的心花怒放？”
汝华懒得理会他，沉默不语。
他却凑的更紧，一双黑如墨玉的眸子，完美的跟她梦中的情景重叠。
汝华抬手遮住了他的眼，“你别这么瘆人的看着我，我没有不喜欢你的眼，只不过突然换了个颜色，难免觉得奇怪。”
楚岚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淡淡道：“我本来就是黑眸，只不过是当初为了变成荣辞，服用了些药物，这才会变成琥珀色。”
汝华顿了一下，这话她已经是第二遍听到了，跟梦里梦听到的那一遍，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楚岚看到她态度松懈了些许，缓缓再贴近了些，四目相视：“想要改变成另一个人不是件简单的事，那些药吞下去的时候，也会让人痛不欲生。”
汝华看了看他现在的眸子，眉心微拧：“刚刚的那些药？”
楚岚凝视她长久不语，像是深海里的鲨怪，目光平静下边，暗藏汹涌浪涛。
她伸手摸了下他的眼，抿唇道：“你要是真的副作用发作了，我不会管你的，推门就走。”
楚岚忽然眨了下眼，“你想多了，只不过是维持几天而已，药性算不上猛烈，最多难受些罢了，你一样没有机会。”
汝华心情又松又沉，放下手冷着脸看他：“你最好别死太快了。”
楚岚淡淡将下巴压在她肩膀，眼底一抹幽光，低低问：“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汝华？”
她后背僵直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轻笑一声，偏头看了她一眼，“跟我走吧，现在就走。”
汝华看向他：“城门落锁，还能去哪？”
楚岚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去哪都好，这里是不能待了，你别想着等他回来找你。”
虽然刚刚的表现还算是天衣无缝，但他仍然能察觉到，栾子襄起了疑心。
在城中搜查一圈没有线索，人肯定会再找回这里来。
“走。”
他伸手拉起她，将人裹在裘衣里抱住，三两下出了房门，如风一般悄无声息而去。
寒风刺骨，让人睁不开眼。
好在没多久，楚岚就把她放了下来。
汝华尚未抬头，已经听到了莺莺燕燕之声。
一群姹紫嫣红的女人，胭脂香风扑面。
不用问也知道，定然是秦楼楚馆没错。
楚岚从容自若的带着女人逛花楼，推开了一扇最里边的门，手中银子随手赏给了龟奴。
龟奴阻拦的手，顿时就变成了接银子，只是看向汝华的眼神不太好看。
楚岚畅通无阻的带着她，走进了房间。
楼里青春正茂的花魁从花床上爬了起来，妩媚多情的笑，刚露出半张脸，却看到还有别的女人在，顿时显得有些不安。
“公子这是从哪里带出来的妹妹，不如请去偏房里等候可好，奴这才好尽心的服侍公子。”
花魁下榻，妖妖媚媚的行了一礼，嗔怪了一声。
汝华目光留恋在她的一双玉腿上，久久没移开。
花魁被盯得有些不自然，忍不住秋波恼怒的看向她，有点儿窘迫。
楚岚眉峰微抬，唇抿如线的撇了花魁一眼，“你服侍她就够了。”
花魁吞了吞口水，“可是……这是位姑娘……”
楚岚冷然一笑，缱绻道：“你没瞧见，她见你就移不开眼。”
花魁花容失色，她纵横风月场，大风大浪也算见过不少，还没见过这种情况的。
楚岚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眼底一抹寒光：“服侍好她，金子就是你的，若是没有这个本事，你就去睡偏房。”
花魁一见金子两眼就放光了，可奈何她学的是伺候男人的功夫，对女人……实在下不去手……
她恨恨不甘的放弃金子，目光再看向汝华，就带了几分别样的畏惧，像看变态一般。
一甩袖子，自己离开。
汝华恍惚了一下，回眸咬牙看了楚岚一眼：“我就是觉得她腿好看，没有别的意思……”
楚岚如梦初醒一般点头，“我瞧你对她移不开眼，原来竟然没有意思。”
汝华心如死灰，愠怒道：“我的名声都让你给败坏了。”
楚岚宽慰道：“不必拘泥于小节，陛下一国之主，就算看上了她，也是她的福分。”
汝华冷笑一声：“说的冠冕堂皇。我就是你的挡箭牌，你不想给钱，又不想碰她，这下如愿以偿了。”
楚岚眼底一抹笑意，淡淡收回了桌上金子，不客气道：“多谢。”
汝华上前一把拦住了他的动作，伸手把金子夺了过来，塞进了自己腰包：“算我赚的，不客气。”
楚岚缓缓勾了勾唇，没再讨要。
拿钱办事，门外守着的龟奴十分懂规矩。
见这名花魁被打发了出来，赶紧端了几样精致的糕点茶水，殷勤的敲门送了进去。
又问：“可是刚刚的姑娘不让公子满意？咱们楼上还有更好，公子可要见识见识？”
楚岚慵然勾了勾唇，偏头看向汝华。
汝华无视了他的目光，只专心跟面前糕点作斗争。
楚岚凑到她面前，贴心询问：“可要见识见识更好的？”
龟奴闻言神色疑惑，不懂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汝华眯了眯眼，瞪了他一下，“不见。”
楚岚了然颔首，看向龟奴：“听到了吗？不见。”
龟奴连忙退了下去，没想到这么大条鱼，竟然宰不成。
只睡不嫖，这才能赚几个钱啊？
但是收了银子，他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悻悻的离开。
走开许远，心中还在暗中揣测房里这一对男女的关系。
说是夫妻那肯定不对，有谁会带着女人出来逛青楼的？
可要不是的话，为什么又不肯招妓呢？
而且他怎么觉着，那位公子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替那位姑娘找女人呢？
一直有听说过癖好特殊的男人喜欢男人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女人喜欢女人的。
今天这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汝华多多少少能揣测到，这龟奴下去之后，心底会怎么编排她，一时间有火无处发，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吃了个大饱。
“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楚岚笑了一下，若无其事的给她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汝华横扫就他一眼，接过来一饮而尽，“我要不是现在打不过你，今天我们两个必须倒一个。”
自从出了凉州城，一路上的吃食中，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她虽然知道，但也不能饿死，只能吃个够本。
楚岚淡若云烟挑眉道：“不至于，他们又不认识你是谁，你的名声还不算败坏到底，更何况一切都是他们想当然而已，你又没承认。”
汝华放下杯子，“我吃好了，用不着你假仁假义，你快去寻你的开心去吧。”
楚岚微微一笑，墨色的眸子，黑的格外纯粹，淡淡道：“我的开心不就在这儿吗？还要往哪里寻？”
汝华仿若未闻，起身推开窗张望了一眼。
可惜楼下无路，而是一湖冰水，上边画舫悠悠，正是第一晚进城看到的地方。
……
昼闫看着面前官差，“画舫上边可搜查过了？”
官差摇头：“这画舫上边多是些昨皮肉生意的……若是撞见……”
昼闫冷冷道：“撞见便撞见，你们只管听令行事。”
“命人去将这些画舫全都喊回来停岸，加派人手一个个都仔细搜查一边，不可遗漏。”
官差垂眸应“是”，忙派出人马过去传命。
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从画舫上隐约飘来，但到底不敢对抗官威。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个都摆渡靠岸了。
挨着岸边拍成一大排，场面一时间倒也颇为壮观。
官兵衙役把附近都看管住了，未免逃走了人，得罪了贵人。
临恪原本正在湖心上，花天酒地酣畅淋漓，没想到突然冒出来官差的人。
他虽然未曾被画在纸上搜查。
但至少昼闫是见过他的脸，知道他是谁的人的。
因此断然是不能露面的。
但水面已经冰冷刺骨，这个时候跳下去，显然是行不通的。
只能先靠了岸，再另寻机会。
官差把守着岸边，挨个查询身份。
临恪暗中向后靠了靠，躲在人群角落躲避昼闫投来的视线。
昼闫大致掠了一眼，回眸看向身后。
桥边栾子襄缓缓走来，凛然目光看向一群青楼女与嫖客，各色首饰钗环，推推搡搡间实在晃花人眼。
昼闫低头行礼：“王。”
栾子襄自向这些人走去，淡漠如水：“本王一个一个验。”
他步子沉稳，行动如风。
昼闫劝说不及，只能赶忙很上。
临恪躲在人群里，心道大事不妙，这下没地方跑了。
汝华隔着湖水，目光遥遥的定在岸边那官差中间的身影上边，心底一阵悸动。
呼吸都跟着静了下来。
楚岚望向她的背影，眸光微眯：“你站在那里瞧什么呢？不嫌冷吗？”
汝华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下。
楚岚透过窗户缝隙已经看到了湖面，画舫都已经不见，消失的干干净净。
心下警觉，他大约猜到了她看到了谁。
他霍然起身，伸手去拉她。
汝华回眸看了他一眼，心底狠了狠心，径直从楼上往下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平静的湖面溅起了水花。
刺骨的湖水倒灌入咽喉，她一下子跌进了深处，呼吸被卡在咽喉处，整个人都要在水中冻僵过去了。
楚岚晚了一步，眼底一抹怒火与焦灼，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转眼淹没在冰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