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一道水花扬起，有人扑腾了一下。
临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嘶牙打颤了一下，被冰的有些僵硬。
“殿下，没事吧？”
他横冲直撞的推开了门。
看到衣不蔽体的一抹雪白，霍然脚步顿住。
临恪脸色一白，一把遮住了眼背过身来。
“这……青天白日的，这个时候殿下还有心情……”
楚岚冷然扫了他一眼，“滚出去找身衣服回来。”
临恪咂嘴，委屈的“哦”了一声，推开画舫门直接飞上了青楼的窗户。
倒腾了半天，给自己在炭盆边烘干，又去从花魁的柜子里扒拉出一件新的水红衣裙。
他返回画舫，却见官差仍然还在湖边站着，栾子襄被簇拥在中间，心底有些奇怪，怎么还围而不攻了？
明明对方人多势众占尽上风，竟然只在一旁干看着，也不知道殿下用了什么办法，降服了栾子襄，厉害啊。
他敲了敲门，把衣裙小心翼翼的递了进去。
楚岚一抬手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的替她穿上，不敢多看她的眼睛。
汝华疼的埋进他怀里，洁白贝齿用力的咬了他的胸口，虽然已经上了药，可右手仍然疼的抬不起来。
花魁的衣服，难免有些暴露，她一挣扎就露了大半香肩，隐约能看到伤口绷带。
楚岚抬手替她拢了一下，顾不得被她咬的疼痛，一把抱起她，缓缓走向画舫深处的软榻。
临恪追问了一句：“殿下？外边官差……”
楚岚横扫一眼，不放在心上，“不用管，撑船离开就是。”
临恪缓缓点头，掌舵离开。
果然没有官差阻拦。
楚岚放她在榻上，轻轻拽了一下她口中咬住不放的衣服，“汝华，松口。”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
见她没有反应，只能稍微用力掰了一下她的嘴，把衣服拽出来。
她疼的眼都发红，恨恨的看着他，像只被卸掉爪子的兽崽。
楚岚平静的对上她的目光，心底却有些不是滋味，伸手替她整理了耳鬓乱发，“睡一会好不好？睡过去就不疼了。”
汝华眼底发酸看着他，质疑道：“你当真爱我楚岚？”
楚岚不假思索点头，斩钉截铁：“我当然爱你汝华，我不能让你离开。”
汝华缓缓摇头，声音呕哑艰难：“你只不过是爱白溪罢了，你想要我留在你身边，无非是想让我变回从前的样子，弥补你心中的缺憾对不对？”
楚岚被她气的有些堵，又愧疚在心没法发作，拧眉看着她，矢口否认道：“不对！”
“你就是你，就算你一直是汝华，一直拒我千里之外，我也一样爱你。”
汝华闭眼不再看他。
楚岚有些无力的看着她，知道或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原谅他了。
可他却还是想挽回她，他有些不甘心的垂眸，目光掠过一旁的用来垫桌脚书籍，抬手拿了出来。
“我读书给你听。”
他想到昨晚，心底又是一阵刺痛。
明明都已经有所成效了，一夕之间的变化，他却将她推得更远了。
他垂头丧气的翻开书，认真的读给她听。
一只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够快点儿睡着，摆脱身上的疼痛。
不然他就只能给她服药了，可她现在这种情况，他真不知想再强迫她。
汝华被他一下下安抚着，听着他竭力放的轻柔的声音，却犹如万箭穿心。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明白他对她又是什么样的爱？为什么能那么残忍又这么温柔。
他就像是庙里摆着的神像，不容忤逆冒犯。
平素看上去纵容宽阔，一旦被触及逆鳞就会变成茹毛饮血的凶兽。
她不怕死，可他就那么毫不在乎的，用她的命，用她的尊严，胁迫子襄，就像是一个筹码而已。
这让她害怕……
楚岚直到读完了整本，才敢轻轻喊她：“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她眉心仍然紧蹙，呼吸已经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楚岚微微叹息一声，喉咙已经有些肿痛，灌了两杯热茶才缓了过来。
他缓缓靠在她枕头的一角，定定的凝视着她。
明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样才能够接近她的心，可没到了紧要关口，他都会功亏一篑，跟想的背道而驰。
他是爱她的，爱到走火入魔。
他不知道别人的爱是怎样的，但他喜欢的，就是想要占有，哪怕伤害她，让她痛苦，他也不能放手。
或许他确实是个自私的人，爱自己胜过爱她，所以才会舍得下手伤害她。
比起让她疼，他更害怕失去她。
楚岚伸手安抚她睡梦中的脸，郑重的保证：“我会补偿你的汝华，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
也不管她听不听到，他只当她听到了，也原谅了。
……
画舫开到了下游，已经是安静荒僻的城郊。
楚岚裹住她抱在怀里下了船。
临恪已经走进了荒野林中的一处院子，打开了门锁。
“今夜睡在这儿吗殿下？”他询问道。
楚岚缓缓摇头，“迟恐生变，不能再待。”
临恪点头领命，转身赶出一辆马车。
楚岚抱着她坐进车厢里，一路赶往边境而去。
汝华睡的轻，细微的马车颠簸很快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环顾了四周，发现已经身处马车之中。
楚岚抬手扶她坐了起来，让她靠在怀里，“你醒来的正好，该换药了。”
他伸手脱下她肩头衣服，换下染血的白布，重新清理伤口上药。
血肉中腐烂之处，需要再次清理。
他拿着短刀有些不敢下手，心中隐隐作痛，“你闭上眼，很快就好。”
汝华闻言别开脸，缓缓闭上了眼。
楚岚下手把握着分寸，动作准快。
放下刀的时候，他偏头看了她，出了一层汗，疼的脸色雪白也一言不发。
他低头上了金疮药，重新包裹好伤口，替她穿好衣物，让她将所有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若是还困，就再睡一会儿，我帮你看着伤口，免得夜里压着。”
她仍然没有回应他，安安静静的睁着眼不说话。
神色空空落落，像是丢了魂魄似的。
楚岚没再开口打扰她，低头抵在她的发上，嗅到隐约幽香，他却有了些困意。
他不知不觉抱着她睡了过去。
直到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袭来，霍然惊醒了过来。
楚岚耳边听到了金属坠地声，低头一看地上染血的短刀，还有她流血不止的手腕，眼底一抹暴郁之色。
他迅速替她止血，抬头看到她白的不像人样的脸，责骂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只能灼灼的盯着她，眼底满是愠怒。
“你想死吗？”
楚岚声音沉冷。
“留在我身边让你生不如死吗汝华？”
他不愿意听到她回答，更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幸好她也没有力气回答他，能让他用着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愤懑。
他紧紧按住她血流不止的手腕，直到不再流血，才松手上了药，包扎好放在一旁。
从车厢里翻出了大补药丸，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咽了三颗下去。
汝华呛到了眼泪坠下，目光混浊的看向他。
楚岚没多逃避她的眼神，心疼抚摸她苍白的脸，“汝华，你跟我回北央看一看。”
“你不想见一见老太君吗？”
“还有李成碧、林芙乐，他们已经如愿以偿，这里面有你不少功劳……”
“还有你的小丫头，她肯定很担心你，我带你回去见他们，你一定是相见他们的对不对？”
汝华眼神微闪，没有说话。
楚岚却知道她心中有所动摇，也是牵挂着这些人的。
他缓缓道：“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你还欠着林家一条命对不对？你不能随意寻死，我知道你不是林白溪，知道林白溪已经死了，知道你的从前你的过去，知道你告诉栾子襄的所有。”
“你知道我听到你要陪他同生同死时有多难过吗？我也可以的汝华，如果我有机会，从一开始就遇见你，我也会停下来陪你坐在雪中，我也会听你说那些谁都不懂的话，我还可以带你离开皇宫离开南魏，去看一看北方的雪……”
“可我没有机会，我没有办法实现这些，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是你第一次拔刀杀人的时候，被你杀掉的人是我的父皇……”
“我没有办法像栾子襄一样，纤尘不染的走到你面前，不掺杂念的接近你……我甚至害你死得痛苦，害你失去了腹中骨肉。”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被天意左右，被仇恨阻隔，可是我愿意放下这些，不要复国不要报仇，我只想换我们之间的一个机会。”
“你为什么不能再走一步，你也向前再走一步好不好汝华？放过自己，别再做出这种傻事。”
他承认害怕了，看到她生出死心，看到她奄奄一息，看到她失去了光彩。
他不能失去她，哪怕是再多说一千句一百句，只要能够劝回她，他也愿意一直说下去。
汝华意识逐渐模糊，但他说的这么多句话，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眼前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楚岚看着她朦胧茫然的双眼，缓缓道：“别再做出这样的事了好不好？”
汝华恍惚之间，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会生出来死心，到现在她自己也不曾明白。
或许只是那一时的冲动，又或许是那把短刀就恰好在她眼前，身后他虽然仍然搂住她，却已经睡着了，一切都这么的恰到其份。
她就那么拿起刀，不知为何的割了下去。
看到泂泂的鲜血流淌而出，甚至都没觉得疼，只是有些眩晕。
直到他醒来，按住了她的伤口。
她才感觉到，原来这么疼。
楚岚有些喜出望外，看到她就这么点头，一颗不安忐忑的心，突然就落回了原处。
“你点头了，明天不许反悔。”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昏迷了过去。
马车的颠簸，再也没能唤醒她。
直到第二日，天色近午的之时，才隐隐约约的有了几分真实感。
楚岚几乎没敢睡，怕她的伤势加重，怕她病情反复，一直熬到了天明都没敢合眼。
知道太阳升起来，才略略躺了一会儿。
才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她一醒来，他便又跟着惊醒了。
“你有没有好些？伤口还有哪里疼？”
他眼底已经能看到血丝，整个人却警醒的像条绷直的线，生怕她突然就又闹出了什么意外。
汝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无力感油然而生。
既没办法狠心对他，又不能忘记他都做过些什么。
她微微垂眸，“你不用管我，我不会再死。”
楚岚眼底一抹暖色，她终于愿意对他开口了，“我怎么能不管你，好不容易才带你离开，我会管你一辈子，事无巨细，不会比他做的差。”
汝华不作回应。
楚岚并不见失望之色，仍然目光浅浅看着她，低声道：“换伤药好不好？”
汝华明知道他的温言软语只是这一时，变起脸来比变天还快，却偏偏狠不下心对他不闻不问。
只能缓缓的点了点头。
楚岚伸手如旧替她换药，这次伤口没有再溃烂，逐渐在愈合，看上去是好转的迹象。
他分外小心的替她上好了药，又换到手腕处。
小心翼翼的替她包扎上，他眼神有些凝重。
两处伤口全伤在了一条胳膊上。
就算是伤口好了，也十之八九这条胳膊也废了。
他眼中心疼，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微微叹息，他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久久搂紧。
汝华缓缓垂下眸子，心底已经有了些大概。
她也是试图抬起右手，但自从受伤之后，就有心无力，想来大约是废了。
再也没办法抬起来了吧。
楚岚眼底一抹幽沉，回眸深深看向她，“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别担心汝华。”
她心底知道希望渺茫，或许只有肩胛一处的伤还有些希望，可现在手腕也伤到了这个地步，恐怕是药石无效。
没有回答，汝华只是淡淡的垂眸不语。
楚岚也不再多言，他言出必行，承诺放在心中，她愿意听或者不愿意听，都无所谓。
他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