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丽京城到明月关,一路上城池三十余座,关隘层层严守,就连山村小镇都有戒备心,遇到过路人讨口热水喝,都要几番盘问。
汝华自水路而行,藏身在贩卖人口的船里,装作跟船里大多数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一样。
这船虽不知道主人是谁,但定然不是什么正经门路的出身,只不过也是有手段,能在这个时候得到通关文牒,一路南去。
直将近南朝的一座老城的码头上,船上看管的人员都下船去沽酒去了,只留了两个人守在船上。
大约是断定了船上不会有意外,一群妇女孩童被喂了药又捆手捆脚,折腾不出什么浪花。
船底下漆黑,头顶只有一扇不足手掌宽的窗口用来通气,人在里头根本看不清外边船行到了哪里。
汝华也是装作昏迷的模样,听送饭的对话说要下去“沽酒”,才推断出了大概。
每日饭菜里都有蒙汗药,但这些对于有内功傍身的人,只需要以内力逼出即可。
汝华才恢复了一半的内力,不敢过分消耗,饭菜虽然一天只送一顿,她也是撑着隔一日吃一日。
待送饭的人走了一炷香之后,汝华抵在船底最角落,解开了自己的绳索,又将船底昏迷不醒的众人绳索也解开了,一掌劈开囚门离开。
她路过顺手解决了只剩下两个守卫,下船直接上了码头。
那一船人生死有命,只看造化了。
要是有醒的早的,或许能逃出一命。
进了城池里,边关戒备虽不如丽京城严厉,但比地方还是紧了许多,或是上头下了命令严防死守,没有通关文牒正当理由,把祖宗三代都交代干净,谁也别想通关。
汝华不着急硬闯,暂时找地方住了下来,客栈不安全,就选择了租赁了一间房。
她离开时身上没带多少银子,钗环首饰又太显眼不能典当,因此只能在离开码头前,从船上那些人贩子的行李中搜刮了些银子。
原本没注意,但到结账时才见到,这银子上边竟然刻着记号,汝华索性将银子绞碎,分开结账。
在这座城里住了两日,本想守在城门口劫张通关文牒一用,可没想到一连两天,竟然没有一个有通关文牒的。
无奈,汝华回去之后,只能将目光重新投向码头的方向,通关文牒那些人贩子手里定有一张,看来得费些功夫重新回去一趟,搜刮一遍了。
却说人贩子寻欢作乐回来,却丢了大半条船的“货”,知道此刻通行困难,这些女人孩子可能还在城中,只能被迫停了船,急忙忙就在城中搜查。
汝华折回码头搜通关文碟的时候,船上守卫虽然聚精会神,可奈何人力分散了一部分去城中抓人,老巢仍然是纸糊的。
自船上最宽敞的一间房里搜出了通关文碟,汝华又回了趟船底,把还被困在里面的人解开,自己当先一步走出船舱暴露在人贩子视线之中,把人引诱出去。
给一船剩下的人争取逃跑的机会。
遛了这些人一圈,回到城中已经是暮色四合,汝华却半点儿没等,直奔了关隘盘查点而去。
把通关文碟交上,又根据上边内容编造了一番身份,有惊无险过了关境。
紧随其后的是一队满面风霜的商队,说是自北边购了皮子,要运去南朝卖个好价钱。
汝华本来对这些人并不感兴趣,但却偶尔间看到了那辆运送皮子的车板下藏着刀,一下意识到了这些人来路不正。
因此入了南朝边境,汝华特地躲在林间蹲守他们,紧随其后要一探究竟。
这些人赶着马车进了最近的镇子上,汝华本来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没想到他们却没在镇上停留,反而穿过去往山坡而去。
那拉货的马车停在了半山坡,一群人拿出车底下藏着的兵器,自冷硬的地面上很快挖了个洞出来,继而掀开七堆八放的皮子,自最底下竟然抬出来了一具尸体。
尸首分离,上面布满了冰霜。
是姚国公的尸体?
汝华这才明白了,这些人竟然就是姚国公府的余孽,看身形呼吸都是有功夫傍身的人,说不定正是那天“劫法场”不成功,逃出去的死士。
她冷不防头顶上传出一声鸟兽的叫声,本能的抬头看了一眼,一下暴露了藏身之地。
一群围着姚国公的尸体,刚刚把土平上的死士,本来没以为是过路人,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就是。
可一打眼,没想到竟然看到了熟悉的脸。
林家人?
政变失败就是因为明月关的守军突然出现在了丽京城里,一下子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义愤填膺的情绪涌上来,问也不问,就动了手。
汝华早就明白自己露脸在这群人面前是在拉仇恨,只是那一声鸟叫来的太是时候,让她暴露了自己。
对方三十余人,明刀明枪的动手,就算是她身手不凡,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拉扯着打。
解决了两个人之后,抢了一把刀一匹马,汝华纵马向镇上奔驰。
死士在后方穷追不舍,一来一回的几个回合,对方虽然伤亡惨重,但她也挂了彩。
虽说前段时间没少练身手,但毕竟太久没跟人动手,筋骨还没活动开,汝华甩开这些人一阵,逃进药铺药材房里,自己包扎了一下伤口,在窗户上放下银子离开。
离了药铺身上衣裳也换了一身,北边穿过来的裘衣已经换下,南边不似北边严寒,只着夹袄足以御寒。
只是易容之术,汝华并不擅长,没办法彻底改头换面,只能迷惑追兵一时,尽快离开了是非之地,连夜赶往邻近城池。
赶在最后城门落锁的一刻钟进了城,颠簸了一路身上伤口已经裂开,汝华先找了客栈安身,又用浇过酒的刀将腐肉剜去,重新上了一遍药。
此刻街上传来了打更声,累的有些喘气,汝华躺在床上一闭眼就睡了过去,衣服都没曾换下。
本以为城门落锁,死士应该追不上来,今晚能睡个安稳觉,没想到才到半夜里,就听到了周围环境里异样的呼吸声。
汝华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并没点燃烛火,只轻手轻脚的拿上兵器,躲在客栈的门后,静静等着对方撬门。
既然跑不脱,那就只能辛苦些,一劳永逸将这些人暂时全部处理掉。
细微的“吱呀”声响起来的时候,雪亮的刀刃划破黑暗,像是床前的一抹月光,落地时却洒下一片殷红的雨。
一共十五具尸体,房间里血腥气弥漫,若是放在别的季节,气味早就该惊动隔壁住着的客人了,还好是冬天。
身上这件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汝华身上伤有十余处,好几处都是堪堪躲过要害,差一点就要一起躺下了。
从客栈逃走时,连脚步都有些踉跄不稳,汝华脱了身上染血的外衣,干净的地方撕成条上药包扎。
在隔壁一条巷子里,忍着寒冷把伤口处理干净了,才放缓了动作,爬进一家成衣店,挑选了件压箱底的换上。
将最后一角碎银子留下,汝华牵回客栈的马,一跃离开城北直往城南,重新寻了客栈吃完饭。
早饭毕,一刻也不耽误,仍然出城继续向南走,中途只停下来吃了午饭,喂马吃了些草,一口气奔出了三百里地。
又一日天黑,此刻离南魏的天都凉州只剩下三个时辰的路程。
汝华难得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好觉,身上已不剩银子付这一晚的房费,只好写了一封信让客栈人送到驿站去,自有人结账。
信里面有摄政王府的信物,不是金银玉器,只是简单的一片叶子,这是她与栾子襄约定俗成的。
驿站人是他的,看到定然会知道她已平安到了南魏。
客栈跑堂的果然满载而归,归来之后就对汝华放了行,又追上去说:“贵人,这儿还有一封信,是驿站的大人们托我转交您的。”
汝华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块薄薄的玉佩,想必是顺利入凉州的信物。
再拿出下边压着的信,她本以为是驿站的人写的,没想到上边却是熟悉的字迹,果然是他写的。
见字如晤,汝华,凭信物回府,若我此刻在南魏,得信后,必立刻返程。若我在北央,你定要珍重自身,不必为我担忧。兵马大印在书房第三幅挂画后,必要时调兵遣将围困明月关。北央内乱方定,必定不敢轻燃战火,你我只需稍安勿躁,静待时机。
落款:栾子襄。
汝华看完这简短的一封印,本欲摧毁不留痕迹,可捏在指尖许久,还是叠回去塞进了信封,收好策马赶路。
她如今不知道他在北央如何了,可被人抓到,又身处何处,只能先回府拿回身份,才好接管他手中势力,派人前往接应。
若真是情况恶劣,那就只能取了帅印,调兵兵临明月关下。
心有所思,一时不备城郊郊外小道上,突然马蹄撞上了一根细如银丝的东西,险险跌落在地。
汝华及时翻了个身,躲过了这一招阴损的手段,拔刀直接跟对方缠斗在了一起。
这人身上衣服已经脏的看不清颜色,头发凌乱的遮住脸,不见其容。
汝华重伤在身,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感觉到有些勉强,索性再次上马,直奔凉州城的方向而去。
没想到这人竟然还不死心,硬生生用轻功追着她跑,八十里地的路程都咬牙挺了下来。
本来今夜该到凉州城的,但又多了个追兵,汝华只好再次入城。
入了人流,她没准备找客栈投宿,只是先找了个戏园子歇脚,里面做的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不少就是搬个凳子坐在最后排,只听戏不看人,茶水还免费喝。
到了将近二更,戏园子里的人一下子就少了起来,但戏台上是轮班倒,十二个时辰都有唱。
算了算时候,汝华想着那个追兵该放弃了,径直离开了戏园子去牵马。
不曾想到,刚一离开门前五步,却见这人又阴魂不散追了过来。
伤没好之前,汝华不敢大意轻敌,转身上马连夜引着这人往城东去,她发现这人似乎是眼睛有些问题,大约是跟着马蹄声来追她的。
汝华索性半路弃马而去,把这个人引到城东,自己转身折去城南,天明城门一开,立刻前往凉州城。
只剩下几十里地,途径村镇时,她拿身上那把自姚国公府死士身上取过来的刀,跟一户人家换了匹马。
终于赶在午时之前,回到了遍地风流锦绣的凉州城。
“咳咳”她下马碰到伤口,疼的咳嗽了两声,从怀里摸出了一方帕子遮住半张脸,以免遇到楚岚手下的党羽。
为了掩人耳目,汝华特地在正街上转了一圈,走进一家当铺,将马卖了,自己只身一人从后门离开。
才到了摄政王府街前百米,她从怀里摸出来信封跟里面的玉佩,突然身后寒风如刃。
一把长剑自身后飞了出来,汝华心底一紧,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追兵?他到底是不是姚国公府的死士?
这一剑正对汝华后心,而她现在手无寸铁,真没有想到,都这样了,这个瞎子竟然还能追的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