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汝华霍然回头,视线落在身后之人身上,脸色白如纸。
“铃铛!”
汝华一手搀扶住铃铛,一手捂住汩汩流淌着鲜血的伤口,目光里带着惊惶。
“大、小姐,真的是你啊……”铃铛一双杏眼泛起蒙蒙水光,疼的噙泪,脸上却挂着欢喜的笑。
“你别说话,省着力气好好撑着。”汝华捂不住流淌下的鲜血,血液从她指缝里落下,顷刻间血红一片。
铃铛声音嘶哑的像是要断气,几乎下一秒随时都会死去,汝华本以为自己已经斩断了前尘,但没想到真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还是会如此恐惧无措。
仇大仇二从巷口钻了出来,见到了汝华愣的连路都都不会走了,眼含惊喜,却在一下秒看到了血染衣襟的铃铛,一下笑不出来了。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赶过来,从汝华手里抢过铃铛,急得语无伦次从袖子里找金创药。
汝华被挤在了最外边,回眸看着追杀的人,一下子杀意暴起,怒不可遏的空手迎了过去。
两人连连对打了十几招,汝华强行提起内力跟他打的难分难舍,最终打掉了对方手里的兵器。
局势顿时变得焦灼,这人丢了武器,锐气也丝毫不输,气势汹汹的放出招式,每一下都是拼命的意思。
汝华不是没跟姚国公麾下的死士打过,对方什么路数,她早就了解的很清楚,可这个人的实力,远不是寻常的死士能比的,且身上似乎怨气冲天。
汝华内力反噬,吐了一口鲜血,凭借一掌暂时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很难再应付对方不要命的打法,虽然心底恨得咬牙切齿,却有些力不从心。
一旁仇大仇二给铃铛上好药,见局势不妙,飞身前来助阵,两个人天生的默契,一左一右包抄而去。
汝华想过去帮忙但一动就牵扯的五脏六腑齐痛,只能在旁观战,不去帮倒忙。
仇大仇二跟这人缠斗的难分难舍,具是杀红了眼,不要命的一下一下硬磨对方的内力,就算是遭到了反噬,血液逆行也不管不顾。
汝华汗流浃背,撑着墙过去扶铃铛,想把人尽快先带进府里找大夫治疗,可她才刚摸到了铃铛的手腕,心里就一凉。
掌心里握住的手腕温度渐渐消失,铃铛似乎要变成湖上的冰,睫毛颜色都黯淡了下来,像是结了一层霜。
“铃铛……铃铛!”
“醒过来,不要睡,不要睡过去!不要睡过去好不好?”
汝华一下子忘却了身上所有的伤跟疼,用力的摇晃她的身体,不知不觉眼眶里有泛酸的液体跟着落下。
她腿软了一下,感觉血液里蛰伏的那团火在烧,手脚不听使唤,一下跪倒了地上,眼前一切都灰蒙蒙要被烧成了灰烬,像是身在地狱里。
而她却固执的抱着沉睡的尸体,用力的握住铃铛的手腕,像是要用这种方式留下铃铛即将魂飞魄散的魂魄。
眼神彻底漆黑的那一瞬间,汝华感觉自己也跟着死了,听到了筋骨断裂,看到了血液燃烧,身负枷锁,却无力挣扎。
“汝华!”
远方传来一声夹杂着焦虑恐慌的声音,对方似乎声嘶力竭,可落在她耳朵里却显得空虚缥缈。
一箭正中空中敌人后心,栾子襄自马背上翻身而下,蹲身扶住昏迷过去的汝华。
……
一觉躺下去几乎有了长睡不醒的趋势,汝华醒来时身上仍然格外疲惫,四肢都像是断掉了一样,翻身都做不到。
她睁开眼又闭上,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无情。
栾子襄在榻前握住她的手,月白色的袍子下是发白的手背,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别一直躺着汝华,我们好不容易回家了。”他无法宽慰她心底的痛,只能给她继续走下去的期待。
汝华极缓的点了点头,像是反应迟缓的老年人,一夕沧桑,睁开眼连漆黑的眸子都显得呆滞。
“铃铛呢?”声音沙哑的像是刚被锯过。
栾子襄心头猛的一疼,掌心放在她的发上轻蹭,宽慰孩子一样,娓娓道:“她在土地里睡着了,从今往后,这世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你看向窗外,她就是我们门前的海棠树,你走出房门,她就是汉白石缝里的青苔……”
“你只要听话吃药,快点好起来,就能下床看她了。”
汝华久久未从情绪里抽身,缓缓问:“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也会这么告诉自己吗子襄?”
栾子襄目光如炬的看她,立誓道:“你不会,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边。”
他捧起药碗,递到她白的血色尽失的唇边。
汝华吞咽下去,抬眼看他:“如果有魂魄跟忘川,你等我一起过好不好?我若先死,一样践诺。”
栾子襄点头,将最后一口药喂给她:“才不到二十岁,我们这辈子还没过到三分之一,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汝华重复了这一句话,躺回床上,四肢仍然疲软的没恢复一点力气。
栾子襄将被子拉好,“那两个孪生兄弟你不必担心,我让他们就住在了府里。等你内伤养好了一些,我再领你见他们。”
汝华气若游丝的“嗯”了一声,声音绵哑,硬撑着问:“那个敌人呢?”
栾子襄眼神略微眯了一下,淡淡的别开眼说:“死了,我赶到时一箭正中心脏,他当场气绝。”
汝华用只能轻微抬起的手指抓他的手:“这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查出来了吗?”
像是一根羽毛,轻飘飘软软落在掌心里,栾子襄攥住了她的手,眸如湛海:“正在查,你别太记挂。大夫说了,你现在情况很凶险,内力冲脉,外伤恶化,多思伤身。”
汝华轻轻应承了一声,喃喃道:“多亏你及时赶到,否则连仇大仇二可能也会死在那个人手里。他不太像那些死士。”
栾子襄目光掠过她的脸:“知道你一个人往南魏来,我一刻没在丽京城多留,幸好赶到。”
汝华眉心倦怠,才说了几句话,身体就疲乏的不行,她说:“我想睡了。”
栾子襄将碳火烧的更暖了些,绕过她的后颈,轻拍她肩膀。
待汝华睡过去之后,他轻轻把胳膊抽了离,放下纱帐。
他说谎了,那个人的身份并没有在查,验尸的时候,看到了那张脸他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从前的许狸,如今的秦国华府的公子。
秦国公府屠杀之后,就有人来告诉禀报,秦狸从血海中侥幸逃了出来。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许狸在追剿途中,双眼失明,双耳失聪,本以为留他一条命苟延残喘,也便算了。
可没想到,他的命竟然韧如铁,强如刀,野草般疯狂蔓延,从驿站盯上了汝华,以为她是摄政王府的探子,一路追到了凉州城报复。
死的人是许狸,但这个消息,栾子襄暂时不准备告诉汝华。
若说出口,只怕她又要多想,睡不下去,不肯好好养伤。
……
楚岚接到天都凉州城传来的线报后,一张脸顿时寒的比北央的天气更吓人,几乎不沾颜色。
“什么?许狸死了!”临恪惊呼出声,一下子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
这么些年虽然两人明争暗抢,但也是亦敌亦友,并非寻常感情足以描述。
“是栾子襄!是栾子襄杀得!”临恪咬牙切齿,目光灼热的看向楚岚。只要一声令下,他做好了随时冲锋陷阵的准备。
“殿下!”
楚岚视线久久落在半空中,没有看任何东西,手里还捏着薄薄的信封,眉宇间显得格外沉寂。
“你觉得这个时候挑起战火打仗,有几成把握。”他语气听不出情绪来,字字珠玑。
现在将近年关,各地百姓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就连挨着南魏的明月关,如今也因为调兵入京,兵力空虚。
“属下失察,但许狸的仇不得不报殿下,哪怕对方是栾子襄,我也要跟他打上一打,就算是技不如人死在他的手底下,属下也认了。”临恪恨到了心底,眼神都变得更加阴桀。
楚岚伸手关上了面前的窗户,隔绝了门外的强劲的寒风。
“要打,也要先过了这个年。”
他心底已经有了决断,一向说一不二,这话不是空口放矢。
临恪心底清楚,应声道:“是。”
“殿下,如今要从哪里着手?”
楚岚掀起眼皮,看了眼将要燃尽的碳火,眸中有橘红色的火星在烧,“北央刚经过一场内斗,朝堂人心不齐,正是脆弱的时候,现在让丰逸同意出兵,很难。”
临恪闻言深以为然,难掩心底的焦虑:“那要如何是好?属下以为,丰逸对我们只当利益联盟,并没有多少情分在。如果他断不同意出兵,如今朝堂上众人还不是要听号令。”
楚岚闻言只略一眯眼,“他若不愿意出击,一是因为新帝登基,根基不稳,二是因为未到危险时刻。”
“第一点不好把控,但第二点,没有危险那就制造危险,经过政变一事,丽京城里许多人应该也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做居安思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