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身子仰浮于一大片晕染着深浅蓝色的静谧水域,似海非海。而自己就像是被局限在方寸一角,无能力去逃脱。
看不到更远的地方,也感受不到水流起伏的触感,一切都如同静止了一般,声息全然隐没。
只不过想要动动身子,却发觉四肢被从水底延伸而上的藤状物牢牢绑缚住,连同脖颈处亦是无法避免。下巴似乎微微一动,便扎到那尖锐的刺藤,弄得皮肤破开。
我感觉到那缕缕热意从下颌处,顺着脖颈的弧度滚落而下,后又向左侧锁骨而去,终是浸入了那湛色里。深浅不一的蓝泽,吸纳了那红,将血腥味吞没于寂寂无声中。
原来在梦里,我也是会痛的。
身子难以动弹,我只能转了转眼珠子,将目光投放在面前正上方处。此刻,有一根儿藤蔓恰巧垂落在距离我一臂的地方。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上头是高高耸立的岩壁,陡峭之极,漫漫无际。其嶙峋石质间盘附着密集的刺藤,疯长无度,竟是已经把大片的岩壁给围拢起来。
刺藤的长势并未停止,只见其藤间迅速伸展开新绿,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朝岩壁更远处爬附而去。
一切在静默中行进,随着刺藤猖狂蔓延,已是有更多的藤条沿着岩壁上方垂落,入目均是长短不一的条状,有的一刹没入了湛色水底,有的则是堪堪悬在我耳鬓旁,露出张牙舞爪般的锐利尖刺。
我望着那片深绿刺藤,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能的念头。
这里是一处幻海,是囚禁我意念之所。
我从航船上坠落,已是没入深海之中,陷入绝境。
可如今出现在这儿,除了无法挣脱开刺藤外,我的感官状态基本算是正常。如果死了的人,还能有意识感官,这如何说得通?
除非是,没有死成。我仅仅是精神意识受到了波及,被其他一些因素控于此处。如果挣脱了这水底藤的束缚,顺着这片岩壁刺藤而上,也许能够从这个幻境走出。
心里倏地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强烈直觉,我想要去到那地方的尽头,想要牢牢抓住那些垂至身畔的刺藤,挣脱这怪异之水的桎梏。
我直直盯着遥遥岩壁,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明晰。
如若继续让自己继续浸泡在无源之水中,即便毫无窒息之感,也没有沉没于底的征兆,我最后估计也会死在这片幻海里。
湮灭在无声无息间,这着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当岩壁上的藤蔓尽数延伸到这片深湛,开始与水下野藤相连结,以其疯狂的长势来猜测,我极有可能会被刺藤重重包围,死于封闭。
阖了阖眸,我内心深处无比确定,不想着法子让意识突破这个地方,自己恐怕算是完了。
不知不觉,脑海中浮现出汹涌而至的刺藤将我死死地缠绕;与此同时,身体已是有些难以名状的不适感。
漂浮在湛色之上,水色没过胸口,我开始抵抗着水底藤蔓的压制,只有在其将我吞噬之前挣脱,才能逃出生天。
随着我情绪急速的波动,那水底藤似有所感,更加紧地勒住了我的四肢。越陷越深,像是要加快掠夺我的生命。
此刻我已是憋红了眼,脖颈处的束缚亦是让人难受万分,连喘息一下都无法办到。
我想,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沮丧如潮,恐惧在心海间扩散开来。眼睛早已上翻,露出了带着死气的眼白。
若是有朝一日化为厉鬼,我定要去缠着那个害我坠海的人!不折磨他到死,我是绝对不会去找阎王爷报到的!
上方疯长的藤蔓已是避无可避,触手迅猛地朝水面而来。很快地,其与水底藤相互勾结,连片成势。而周围的水泽开始融入了或深绿或浅葱,不消片刻,便是汇成了绿泽之地。
绝望地闭上了眼,只觉得那藤蔓缠绕在身体的每一角,尖刺深深扎入皮肉之间,四肢百骸仅剩下潮起潮涌的锐痛。
刺藤包裹得越来越紧,身子像是一枚厚重的蚕茧,越发地瑟缩无助。
眼皮再也无法睁开,只能微微从藤蔓缝隙处感受到微弱余光,自己已经与外界隔绝。
藤蔓穿梭,如灵活的蛇般缩进我的衣襟。
骤然间,胸前的红绳无端端地被勾了出来。暖意脱离了身躯,更加让我惧怖难抑。
通透玉髓被挤压在藤蔓间,很快就寻不到半点影迹。周围均是一层深重的暗色,藤蔓织就了一处密不透风的网,要将幻境中猎物紧紧囊括住,不让其从中逃离。
此地幻境,生于无形。若是能够依靠己身之力破除此境,自然能够安全无虞。可若幻境内的人力有不逮,难以逃离,则有二法可以使得。其一,借外物干扰,由其摧毁幻境;其二,利用幻境内的所存之物,通由内部将樊笼打破。
此刻,这其一已是难以凭依。
眼见着情势急转直下,却没想到那藤蔓团围之势居然开始稍稍放缓,隐隐从暗绿蔓丛中透出些许亮点。竟是有物从藤团中释放出盈盈光亮。
此刻光影由层层藤蔓内向外溢出,势头越演越烈,仿若在不断灼烧着疯狂生长的刺藤,令其枝蔓瑟缩外逃。
随着时间一秒一分流逝,那光亮由微弱逐渐变得强烈起来。不过转瞬,已是压过了那嚣张缠绕的刺藤。耀目之光逼迫得藤蔓四处遁走,其原本死死压陷的尖刺亦是骤然而离,藤团由此开始松动,渐渐四散开来。
而那被包裹其中的人,已是从藤团中央坠落而出,朝着幻海深处而去。
霎时间,那耀目白光亦是跟随着那人而去。其直直冲入了水镜中,急速地撞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于陡然间便有巨大的轰鸣之声响起,只见无数碎片被急卷升空,渐渐汇成漩涡之形态;同时似有外力不断向漩涡中央碾压,逐渐将碎片化为粉末尘埃,便是至此打破了幻境。
镜花水月,销于此刻,徒留水镜中绽放而出的幽幽涟漪。
而那白虹好似张扬无忌,已是将其周身的光芒大涨,于瞬时点亮了这片空茫幻海。
乍破之光,不外如是。
光芒像难以断绝,直直拖向了无穷尽处。如同划开了梦境与现景,其穿破了茫茫空间,最终朝现世之地奔赴而去,与天光破晓处紧密相接。
黑夜过去,耀日浮现。无论多少个日夜,沉湎于睡梦的人都将会醒来。待得这天地间光与热尽数倾洒,命运轮转之人,终将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