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逍遥扯了扯嘴角,那笑意似乎有点加深似乎又有点僵硬,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变,总之就是又听见这一声永哥哥之后,他脸上的温润变化了这么千分之一。他朝西门点了点头,没有应是或是不是就算揭过了这一页。至于一边的胡丛生,从头到尾他也只是微微扫了一眼而已。
逍遥和西门郸凰走到门口之后,其他人三三两两也到了。
这次在众人面前亮相的塔诺和塔卡难得的入乡随俗了一次:没有绑那奇怪的发型,连同手下也一起换了儒衫汉服。走在最前面的塔诺面容深邃,带着明显的外族相貌,是生的一副好摸样,在南郡那阔大之地养出浑身的不羁之性,在套上这件深紫色的浮鹰银丝衣汉服之后非但没有折损一点,反而多了几分江湖男儿的豪迈血性,但也因着他身上长衣明显不同于南郡服饰性显于外却敛于内的风格,这一身衣服将他平日里就不曾多加掩饰的把刀和野心更凸显出来了,也让他看起来更加危险。
跟在他身后的塔卡穿的是一身红衣,红衣合身,勾勒出她的凹凸有致,玲珑俏丽。衣服在剪裁上也是别出新意,但不知是给她挑衣服的人是有意无意,这一身红衣穿在她的身上,与她刁蛮跋扈好强的个性倒也是个十分贴合。
不过并不是什么人穿什么衣服都是合身好看的。这一大帮人带头的两个穿的好看,并不代表他们一大帮人穿的都好看。于是欣赏过前头两个人不同以往的风采之后,当他们的目光下下意识扫向他们身后一大帮人的时候,红花和绿叶的落差真真让他们体会了一番喝了甜汤接着误吃了黄连说不出笑不得的感觉。
不过惊讶过后看着这么一大帮子平时习惯了拿枪拿刀狂野血性的莽汉努力收起杀气还要忍着装我是一个三好良民的样子走过来,那场面还是停挺喜庆的。
“呵咳……”逍遥直接了一点,但是接受过的修养和体面告诉他,当着人家的面嘲笑人家是不对的,只好干咳了几声,微微移开了目光不好再看——真怕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时候反倒是他旁边的西门显得沉稳了一点。西门郸凰沉吟了一下,关怀的问道:“南郡王这是……?”
“嗤。”塔诺笑了一下,也是知道自己属下穿起中原人的衣服来是不怎么好看的,所以并不恼怒,反而自嘲般的摇摇头解释:“这是今日连公子送过来的……也当是入乡随俗了吧。”
“哼!还不是他说什么江南的女人见不得南郡服族……我们南郡好儿女都是草原上的狼不错,可你们中原的人又不是兔子,至于连见一件衣服都这么怕吗?”
塔卡不屑哼道。一边还斜眼看了他们一眼,神情之中满是鄙夷。
“……”
塔诺勾唇笑着,满不在意的整理了一下衣服。似乎没有觉得塔卡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的——或者说,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
好家伙!塔卡说的这话虽然浅显,但是却把整个中原的人都绕了进去。有点脑袋的人都听得出来什么意思,刚何况这里大都是脑袋活尖了的人呢。
周边当即有人冷了脸色,不过碍于身份不好开口,只拿着嗖嗖喷冷箭的眼看着面前这一帮穿着中原衣服四不像的南郡人。逍遥似乎忍笑够了,敛下了笑意,抬眸扫了他们一眼不语。
这一眼如风中含笑,硬是让高傲自得中的塔卡生生灭了六分气势。
塔卡不自觉的往塔诺身后靠了靠,后知后觉后,又气恼的红了脸:自己竟然怕他!这个看起来瘦弱的连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的中原人算什么东西?!不过仗着自己是西门小王爷认识的人才能来这里罢了!
不过恼归恼,她到底因为气势不敢跟逍遥叫嚣而闭了嘴。
逍遥一笑,温文尔雅,似乎刚才的冷冽只是一场梦:“看来草原上的狼只适合在草原上跑,要是自己跑到了室内,束手束脚的,可就再也威风不得了。”
在场的几个人精皆对塔退后一幕视若无睹。但听见逍遥的话则是开心了。朝武几个人更是在心底发笑:要知道,少爷可是尽得老爷的真传,表面看起来他无害,可内里他却是最得罪不得的那个人!
西门郸凰弯唇,笑着看面前从容微笑带了一些僵硬的塔诺,没有打算开口。
胡丛生见周围气氛有些凝结便上前一步道:“郡主说笑……”
“啧,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谈心?”一阵铃铛叮铃铃响的声音响起来,随后一股浓重的熏草味随风扑鼻而来。人未到声先来,甚是爽朗。
迟来的连起姗姗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花红柳绿点降朱唇弯出一个好看的笑。
……
在场众人寂静三秒。
他们看见昨夜明明还气势非凡的连起连公子褪去了一身锦衣华袍,穿上了罗衫轻纱,虽然还是男子装饰——但是谁能告诉他们这一身花花绿绿的事怎么回事?还有他脸上手上那一些红的粉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姗姗来迟的连起丝毫不觉有异的走到塔诺面前。看了他一会,笑道:“南郡王生的好相貌,穿起咱们中原的衣服来也气势不凡。”
塔诺扯扯嘴角,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昨夜从冰国来的贵客连起之后,回复正常:“哪里哪里。”
“南郡王不必自谦,连某说的是实话。”连起高声笑道,手中的羽毛扇一开,半掩英俊的脸露出画上浓妆之后乌黑乌黑的深邃大眼。朝他放电:“只不过到底是中原的衣服,没有南郡的劲装短袖来的潇洒,是束手束脚了一点。但没关系,好在南郡王也不是来中原长居,穿这么一两天就过去了。”
说罢,不等塔诺反应,就径自朝马车去了。
“咳咳…”最先反应过来的逍遥又干咳几声。他承认后来这位连公子的变装给的冲击不必塔诺一干猴子套衣的小,但是……自古人的趣味多样,也没什么不是。“连公子说的是,太晚了,就错过美人船游湖的时间了。我们上车吧。”
“……”连起在逍遥说话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那画着彩粉眼妆的狭长凤眼一瞥他,又在他身边转了一圈打量。
朝武不动神色的移步,提高警戒。
连起忽然就叹了一声:“怎么今日不见正大人和逍遥公子在一起?”
逍遥眉心动了动,自然道:“无邪他来江南是有要事要做,自然不与我这般闲人一同有空游玩。”
“哦。”连起对他的回答满不在意,转身继续走向另一边另外牵出的纱帐车撵。逍遥当他没声音的时候,却又听见他说:“从听说他到现在,他运气都挺好的。不知道,近来他运气还能持续多久呢?”
逍遥闻言,看着他的背影不动。
“公子?”朝武有些担心的上前寻问。
逍遥抬手止住他的话,举步走向马车。朝武也不再多言,上去不由分说挤了车夫的位置。
连起说话没有刻意小声,所以他和逍遥说的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从昨晚就能看出这位连公子与那个正无邪只见是有私仇的。而一想到能接近逍遥的人会有危险,西门郸凰就止不住心情愉快。转头给了胡丛生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得眼神,西门悠然上车去了。
塔诺站在原地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眼里戏谑闪过。
而早上车的塔卡因为刚才被逍遥噎了一下,心里更坚定了待会到了美人湖要给他好看的决心,蹬蹬蹬泡上了马车。回头发现自己哥哥还在奇怪的看着那几个讨厌的中原人,便有些生气了:“哥哥?!”
“……”塔诺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也上了车。
‘咕噜咕噜’。久候的马车终于能够前行,在夕阳落幕中向着一个方向缓缓行进。
‘咚’的一声,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就砸入水中,激起半人高的水浪花,落下淋湿了干涸的一片地,搅晕了水里的鱼。
“噗……”的一声。有幸纵观全程的人吐得一声就要大笑出声来,但似乎想到什么,抬手捂住嘴硬生生的憋回了笑声,侧过身子去,不让砸石头的人看见自己满脸的幸灾乐祸。只不过他不断抖动的双肩还有时不时从手指缝中露出来的变了样的笑声无不泄漏他的真实情绪。
听到响声的时候,松香心里就‘咯噔’了一声,暗呼‘糟糕’,继而转身面带窃窃的一看,顿时满头黑线。满地的水渍遍地狼藉,水盘里的鱼早就承受不住着巨大的冲击翻白眼晕死了过去。小摊贩站在旁边未能幸免于难,淋了一身的水,正在扮演一只散发着强大怨气的落汤鸡。
“呃……”松香同学很是诚恳:“我不是故意的……呵呵……”
她很尴尬。
原本今晚就说好了要来美人湖,趁着时间还早就在湖旁边逛了逛。便看见周围附近的一些小摊贩在自家的门前摆了个小型水池,水里几条小巧可爱的观赏鱼在青青招摇的水草中游来游去,悠然自得。又听见别人说,这是这里流行的一种娱乐游玩方式,客人只要给了几文钱到几两不等的钱,就可以拿一块石头,背过身去,在画出的范围内往水池里一扔——砸晕哪条鱼那条鱼就是你的了。这跟我们交钱买个容易破的小网在水里舀金鱼是一个道理的。只不过这里是用砸的。当然鱼不是一砸就会被砸晕的,用来砸的鱼都是被喂了药的,看着在水里的时候游来游去跟正常的一样,其实不然。这些被喂了药的鱼只要被轻轻碰了身上的一部分就会立刻身体失衡,翻白眼往上浮去。当然放鱼的水缸也不大,给你用来砸的石头也是小的——不过有些人会要求自己找石头来丢,就像松香这样的,一砸就砸出问题来了。
满盘的鱼都翻了白眼上来了,一边还连带着送了一只落汤鸡。这动静大的把周围好奇的人都吸引来了,甚至还有人因为缸里鱼的盛况笑上那么几声。
枭臣忍笑。
小摊贩一副将要发作有忍住不发作的样子,那憋的!
人越来越多,行人都要多事的往这边瞧上一眼,那神情不言而喻——哟,这是谁家的姑娘,运气这么好,砸晕了一水缸的鱼?!
松香婴儿肥的脸上因为尴尬度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粉,黑白分明的眼也难为情的左看右看。
那小贩吧,本来看着自己的生意就这么被搅黄了,要生气来着的。可是一看见松香这幅摸样,便忍不住心软了:算了,这么着人家也是一个皮儿薄的姑娘,砸出这么个动静也不是人家愿意的。原本自己还想着就这么个细胳膊瘦腿的姑娘家家自己要找石头也那不聊多大的,没成想……唉,算了,全当自己倒霉吧!
小贩自嘲的想,刚想要开口说没关系姑娘你赶紧往别处走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面前银花青衫一闪,就看见枭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站在了自己面前,满脸笑意就差没有露出个大白牙的把什么东西往自己手上一放,说了声:“这是赔偿。”
转身就把那姑娘拉走了。
小贩一愣,正在为这俊美公子阳光俊秀的笑容感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就发现手里多了一锭银子,低头一看,吃了一惊:竟是一锭雪花大白银!再抬头赶紧找人时,那两个身影早就湮没在人流之中,不知去向。
“你啊!”
此时被小贩惦记的人正相伴走在街市中,满心愉悦环绕。
枭臣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浓浓的愉悦:“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砸条鱼而已,竟然摸这么打的石头。”
那石头那么大,再加上松香手上的力气,莫说只砸一条鱼,就算要砸死一缸鱼都不成问题。何况那一缸鱼还是被喂了药的呢。
松香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看向天空无视他的话。
枭臣就拿眼斜她。
眼角余光接收到他满是调侃的目光,松香脸一热,现在才后知后觉的为自己刚才的行为难为情起来。她皱皱鼻子,语气懊恼道:“其实我刚才就是觉得要砸晕鱼嘛!石头太小的话,怎么能砸晕它呢……”
“噗……哈哈哈哈!哈哈……”
枭臣仰头大笑。
爽朗的笑声低沉浑厚,在嘈杂的人声中格外的突出。
松香本来就不是小气取笑不得的人。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受不了自己做了蠢事被他看见又被他嘲笑。这么想下来,于是就被他笑的有些恼羞成怒,瞪他一眼,噌噌几步就把他甩在了后面。
枭臣也知道自己过火了一点,但没想到她真会恼火。见现在真把她惹恼了,急忙追了上去:“哎,是我不对。我不是故意要笑你的。实在是太好笑了……哎,我不说了,你等等我!……”
前边的人儿听见声音不慢反快,最后竟然跑了起来。后边追着的人见状,无奈的轻笑一声,只是唇边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举步追了上去。
周边的一个墨衫男子听见这爽朗的笑声,不禁好奇的回头看过去——恰好看见枭臣唇边一抹无奈又开心的笑,乌发飞扬,在街道中恣意飒爽的跑过去。
只一眼,他就愣怔在原地。
他身边的白严洛注意到他的异样,不禁看了看周围——没什么啊——“罗兄,怎么了?”
罗锦收回目光,淡然摇头——“没什么。”
街道两旁,房屋伫立,染了夕阳余晖变得金黄的瓦砾屋顶上,天边夕阳余晖发散,照着浮沉在那儿的丝丝缕缕的薄云,像披上了一层红粉的霞衣,衬得碧洗橙黄的天空,如此多娇,如此多情。
这清风徐徐的美好日落,为将要上演的诡异剧幕,呈现了一个美好开端。微风扬起了车轿内小窗的青帘,露出一角可窥车外热闹的情景。天色还未暗,华灯还未上,夜市里的繁华却已经初现面貌,惹人向往。
车内的人听见数量庞大的贝壳被哗啦啦倒出来时没有经过特意演练的有节奏的撞击声。这声音不比经过特意美化的丝弦管竹,却也十分悦耳动听。逍遥扬起车帘,就看见街边贩卖各种稀奇古怪的贝壳的小摊贩倒拿着偌大的麻袋,把里头尤带水分的贝壳一股脑的倒出来。麻袋里满满的贝壳也争先恐后的涌出来,生怕出来迟了,就没有机会摆上摊上找到会买下自己的主人。空中那清脆的声响就是由这些贝壳发出来的。
街道两边零零落落摆开了小摊,伴着还有余热的阳光,小摊上被摆出来的贝壳闪耀着闪闪亮光。
“现在到哪里了?”逍遥问。
自甘沦落成车夫的朝武左右看了看,肯定道:“公子,到湖贝街了。”
“嗯。”逍遥应一声放下了车帘。心想难怪这里的小摊都在卖贝壳。湖贝街,离美人湖不远了啊。看这天色,估计去到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美人艇出游。
还有这天,到那会儿会全暗了。
逍遥想。
同样想到这一层的还有前一辆马车里的西门郸凰。
他沉眸看着眼前随车子前进微微摆动的车帘,手中把玩着不知名的几颗珠子。
为了今晚的这一出戏,他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准备啦多少时间才找到这个难得的机会实行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能不能让那些还在怀疑那首童谣的江湖人和朝廷上的人相信这手童谣,主动去替他找到那几样东西,就看今夜了……无论如何,今晚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他没有失败的筹码!他败不起!
手中的珠子骤然捏紧,西门郸凰仰头闭眼,沉沉的吸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之后,视线就变成一片黑暗,再看不见别的什么东西。听觉视觉却变得异常灵敏起来。周围的嘈杂慢慢的远了,远了……
一片寂静,静的他可以清楚的听见风吹过车外的声音、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脉搏、血脉里流动着的血液的声音、甚至是还有身体某处血液凝集的声音……
还有感知。风拂过树叶的轻柔,车夫会动马鞭打在马匹身上的痛楚,流动着的血脉的炙热,心跳动感的节奏……以及左手手腕上那个发热发烫的印号。
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