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点了田轩辕穴位后带着他奔赴数里,田轩辕被这人背负着。这么远的路以来没有听到过喘气的声音,暗暗心惊道:“这人出手凌厉精准,内力又深不可测。只怕实力不在我之下。”
起初这样想,之后又连连回放,发现黑衣人这一指头点得可真是出神入化。恰到好处,力不锋不钝,劲不泄不露。多一分会伤到他,少一分穴位点不牢。越想越上瘾,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常言登泰山而小天下,田轩辕难免自惭形秽地想:“此前倒真是眼界太小了,还敢自封什么天下第三。世外高人多得很呐!”
这么一想,嗜武的馋虫又被勾起来了,田轩辕见这人指法精妙。想了想,道:“前辈,您刚才用的是哪一派的指法?”
黑衣人一边脚步不停,一边答道:“是贵派的。”
田轩辕一愣,这声音似是个少年。但转念一想,江湖上返老还童的功夫不是没有,也就不再多提。
转而再去想他的那句话,田轩辕心想:“我都尚且点不出方才一指,你说这话岂不是糟践我派功夫。”道:“前辈言笑了,这一指头绝非田某力所能及。晚辈绝无掠美之意,只是见到过人的武功就忍不住询问清楚,还请前辈谅解。”
黑衣人忍不住笑了,他这一笑让田轩辕心里很不舒服。惴惴想:“难道是我说错了?这前辈是觉得我的武功还不够入他的法眼?”仔细想想也是,自己最得意的功夫在他这儿不过是轻描淡写,又有什么资本敢提“掠美”二字?
大概又是一柱香功夫,黑衣人带着田轩辕跑进了一片森林。在森林深处停下脚,放他下来。俯身解开了他的穴位。田轩辕忙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突然,草丛里传来一阵风铃般的笑声,一男两女从草里走了出来。田轩辕看见他们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觉得他们十分眼熟,道:“小娟?林儿?你们怎么会和这...这位姑娘在一块儿?”
他所指的自然是霁月凡了,田林上前一步道:“爹,小娟儿的命是这位姑娘救的。果然是东厂这批人盯上了咱们。他们原本还要企图用小娟来威胁你。”
田林见父亲大难不死,悲喜交加。悲天下从此不再有西栀派,喜父亲经此大变后,锐气打折了许多,倒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只是这美事和众多弟子的命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晒了。
田轩辕点点头,拱手欠身向霁月凡道:“姑娘,老夫多谢你的救女之恩,先前老夫业障深重。言语多有得罪,实在是对不住!”
霁月凡原本也没把这当一回事,现在见他语气诚恳,敌意消除了大半。那自己这个晚辈的礼肯定也不能失了。拱手回礼道:“岛主言重了,先前误会种种实属无心之过,倒也不用挂在心上。”
田轩辕摇摇手,背过身走几步,叹道:“轩辕一生严于待人,最终是吃了亏。弟子们倒戈的倒戈,逃亡的逃亡,有忠义者青山埋骨,有逆伏者白铁铸像。现在这情景倒也可称一句众叛亲离了。岛主二字...还是莫要再提了。”
一直不语的田小娟见父亲心性大变,想是也参透了人情冷暖。走过几步拍拍他,笑道:“老头子,都过去了。以后,咱们永远一条心便是了。”
田轩辕看看她,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他失去拥有的一切,却又收获未有的一切。他此时已不再是什么“霆风”,也不再是西栀岛主。只是一个受到挫折需要孩子安慰的男人。
田轩辕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笑着道:“小娟儿啊,爹...爹再见你的时候...把你给我爹的礼物弄坏了...爹这几年来一直想把它赔给你...但是这东西太难了...我手艺始终没有你好。”接着将手伸入怀里,摸索一阵后。终于掏出一个被挤压的变了形的花环:
与其说花环,倒不如说是枝环。花叶早已衰败。从迹象上来看,这花环已经是编成许多年了。
田小娟颤颤巍巍的道:“这...这是你做的?”
田林抬起头,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行清泪,朗月繁星下,田家人终于又一次破镜重圆。
田轩辕腼腆地笑着道:“本来编好好长时间了,后来又觉得这个不好看,又编了几个。但都没带来...现在应该都随风而去了吧。”
田小娟也流下眼泪,一个劲儿地道:“不!我就要这个!这个好看!”随即来到田轩辕面前坐下,那意思不用多说,是要让田轩辕把花环带在她的头上。
田轩辕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将花环从手中拿起,准备一份轻而缓的妥协和让步。田轩辕仿佛在经历人生的首件大事那般郑重。慢慢的将花环,戴在了田小娟的头上。
田小娟都能想象得到:田轩辕此前一副不近人的生分样。在准备材料前,一定要装模作样的说些漂亮话,再到森林里小心翼翼的摘,被弟子抓包时的若无其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用生满老茧的手,一步步地探,一步步地寻。他编织好那个花环的时候,又该是什么心情?
想到这儿,田小娟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转过头。紧紧抱住了他,抱住了这个若即若离又难舍难分的男人。她再也不愿分开,喊道:“爹!”
这一声是凄凉婉转,叫得人心碎。
田轩辕闭上了眼,他显得紧张又激动又有些手足无措,情急之下,竟然做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又感慨万分的动作:
他轻轻地拍着田小娟的背,嘴里在哼着些不成调儿的歌,似乎是摇篮曲。众人看见这幅场景,都没有笑,反而红了眼眶。
我的女儿,曾经爸爸什么都有。你却总是觉得孤独失落,现在我两手空空,只能双手捧着些过期的爱来望你原谅。你却抱住我,哭着道:“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父女相见,情正浓烈时,草丛里突然走出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贼,他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支支吾吾的道:“我...我没有叨饶到你们吧?”
田小娟离开怀抱,笑着抹一把眼泪,道:“你还说,事情怎么样了?”
小贼自然是谈正南了,他道:“据我观察啊,这个大公公已经带人入岛了。外面海上停着七八艘大船,都是东厂的人。”
大公公自然是铎凰了,田轩辕道:“莫非是因为当日我在大漠救了绝情一命?他们就要怪罪于我?”
黑衣人道:“没那么简单,这次他们上岛,很明显是经过了精密的筹算。不然的话,不会将这些事情完成的这么顺利。”
田轩辕忙拱手道:“你看我急的,都忘了答谢恩公了。敢问您尊姓高名?”
田小娟却忍笑,上前一步道:“你呀!为什么不说出来?占我爹一路便宜。”
田轩辕疑惑地道:“怎么...?”
黑衣人这下摘去面巾,那露出的脸熟悉的紧,正是李绝情。
田轩辕看着李绝情,倒也不为他不挑明身份生气,而是想想他之前那番表现,惊道:“绝情,你指法怎地进展如此地块?”
“原因在此。”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田林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本秘籍,上写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不料田轩辕一见就失声道:“开天指!”
田林吃了一惊,李绝情道:“前辈也识得这门功夫么?”
田轩辕笑着将其从田林拿过,翻阅几下,感触良久地道:“岂止识得呀,都练过呢!”
见众人都不明所以,田轩辕笑着说起了从前:
其实,被他尊敬爱护多年的恩师牟求月,是一个元人。他和李桂月的关系也绝不仅仅是普通伉俪。当时武林百家争鸣,除了当时叫牟斩功的他和李桂月外。就剩下乔景和十方昌。
牟斩功隐瞒自己元人的身份,将自己的几门得意功夫全部修改的更符合中原武学,如此求险的路子居然还被他歪打正着了。
牟斩功和李桂月二人敬佩彼此武艺,惺惺相惜。日久生情,牟斩功向李桂月吐露了自己的身份,李桂月也欣然接受。牟斩功大喜之下,和李桂月共同努力,将散元掌、化功拳、定山诀、开天指四门元人功夫。去了些邪气的性子,留下的被他整摘为定月掌、水月拳、拂月弹、破月指四家功夫。这也是为什么在这四家功夫里,有的至阳至刚,有的阴柔辗转。
二人情投意合,也都厌恶江湖争斗。本来约定好在三十岁的时候一起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谁知,牟斩功是元人的消息却被十方昌听到了耳朵里。
十方昌自恃清高,扬言说要替中原武林驱敝,其实是眼红牟斩功的功夫。便在江湖上大下请帖,说要在三天之后,上门讨教。
转眼到了,牟斩功以为十方昌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就用改造过的四式与他对敌,谁知这元不元汉不汉的功夫被十方昌破解的淋漓尽致。但是牟斩功又绝不能用原本的武功来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时候他才明白十方昌请宾宴客的居心叵测。
牟斩功终究是败下阵来,李桂月替夫上阵,以手中长剑和十方昌斗得难分难解。可十方昌十分恶毒,将点到为止的局限越过。装作受伤不敌,待李桂月上前查看的时候突然暴起,一记乾坤掌拍向李桂月心口。
他那乾坤掌是西域功夫,能破尽诸多内功,是以乾坤大挪移心法的内配合上北冥神功的外。普天下唯一能不受它影响的内功便是大元纯阳功最顶式。而当时称霸天下的牟斩功还未突破聚心诀的瓶颈,如果继续战下去,仍然逃不过被破解的下场。
十方昌这一掌内力十足,李桂月又不加防范。被拍到心口震到内伤,又内功失体没有防范,当天晚上就去世了。
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牟斩功杀尽十方昌一家,独自退隐。多年后又重出江湖,将改造四式一一传了给四位弟子,又将原本的四式分别做下摘抄留给他们。希望有一日他们可以参透。
而田轩辕也试着练了许久开天指,无奈不行。就只好把秘籍封印在西栀洞内,想让这段过去一同成为历史的尘烟。
不料如今世事变幻莫测,这秘籍居然阴差阳错的被李绝情练成了。田轩辕看着李绝情一朝之夕抵自己多年苦功,心里是又惆怅又难过。摇摇头道:“处心积虑二十年,功成名就弹指间。”
田林道:“爹,绝情兄人品正直敦厚,以侠义为重。武功到他手里,不会贻害武林。”
田轩辕叹口气道:“我自然知晓的,我对他吆五喝六,但他仍然不计前嫌救我回来。这样的人倘若都不能托付,那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良人义士了。”
他这“托付”有两层意思,第一件指的自然是武功,这第二件事...
田小娟的脸上飞起了红霞,她悄悄伸下手去勾了勾李绝情的手指。李绝情一愣,见她美貌如玉,娇美无限。也已经是哑子吃馄饨——心里有数。跪下拱手道:“多谢前辈!”
田轩辕皱皱眉头道:“你叫我什么?”
霁月凡忍不住笑道:“傻子,叫岳父!”
李绝情连忙又叩头道:“多谢岳父!”
田轩辕这才面露喜色,扶他起来,看看李绝情,赞赏道:“好,好孩子。你和小娟都是好孩子。我把她给你,你好好待她。”
李绝情忙道:“这是自然的!”
谈正南笑着打趣道:“小娟姐,以后我得叫你嫂子了。大哥,你真有福气了。”
田林也笑道:“以后啊,我这个大舅哥就坐得名正言顺了。”
霁月凡也拱拱手,有些淡淡的道:“恭喜。”
田小娟十分高兴,一把抱住了李绝情。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欢喜不?”
李绝情听得心痒痒,道:“肯定欢喜啊,欢喜死了。”
田轩辕笑着看他们二人打情骂俏,过了会儿正色道:“现在若太平,我也不拦你们了。可现在大敌当前,阉党上我岛来不知意欲何为。等事情都过去了。再来筹办你们的大事吧。”
田小娟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落寞。李绝情心里惋惜,但和田小娟交换个眼色,二人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转而去商讨大事了。
田林虽然心疼他们二人,但正如父亲所说。目前还是得以大局为重。道:“父亲,孩儿和绝情他们曾经在西北和铎凰打过交道。是个工于心计又手段阴毒的人。这番上岛来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绝情附议道:“正是,而且据我所知,正道武林中已经有些人和他勾结,密谋安排华山大会。意欲让小娟夺得盟主之位。只是晚辈突然杀出,侥幸让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
田轩辕沉思道:“原来如此,这靠奸人安排来的盟主不做也罢。绝情啊,话说回来可要多谢你那天出席。否则的话...”
田小娟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道:“就算他不来,我也是不会上去打的,比武分胜负什么的也太无聊了些。”
田轩辕露出无奈表情,一直没有说话的霁月凡道:“从现在的种种迹象看来。只怕峨眉派是最难逃干系的。”
田轩辕应道:“是了,他们出现的时候实在巧之又巧。”过了半晌后又难捺心中疑惑,道:“这位姑娘,先前见你拜在峨眉门下。却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霁月凡笑道:“我是谁不需要我多说,时间会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那便足够。回见好了!”转过身去,背影渐渐消失。
田轩辕沉思一会儿,也不再发问。
田林忽然道:“爹,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是上来劝您与他们合作的?”
田小娟笑道:“我的傻哥哥呀,要合作。那也一定是左手金银右手珠宝来的。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又杀人又放火的。明显是要动兵了。”
谈正南道:“也兴许是想让我们屈服呢。”
这时,田小娟注意到了半天没有说话的李绝情,上去捏捏他的鼻子,笑道:“怎么样?你想出什么好办法没有?”
李绝情一言不发,只是指了指田林手上的书。
一语点醒梦中人,田轩辕惊道:“绝情说的不错,他们确是有可能为了武功来的。”
田小娟道:“既然如此,那就应该把它烧了再说。让他们兜一个大圈子最后什么也捞不到,岂不是很好吗?”
田轩辕眼里闪过一丝痛心,众人齐齐注意到了,田轩辕犹豫片刻后,终于答道:“罢了罢了,烧了吧。”
田轩辕经历了大悲大喜,此时面对以往那些看起来很美的东西,都已是风平浪静。
众人找来火刀火石,将书点燃了。田轩辕就站在那里,看着它烧成灰烬,看着它随风飘逝。
田小娟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你还好吗?”
田轩辕看着她,笑道:“还好,现在对我来说。烧这样一百本秘籍,我也不会心痛的,因为只有你和哥哥,才是爹最得意的绝学啊。”
田小娟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道:“我想妈了。”
李绝情看着这感人的场景,心想:“我的妈妈爹爹此时也能在身边的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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