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外十里,芙蕖开得正好,灼灼袅袅,扶风而摇。一少女身着红裙,撑着小舟,摇在风荷间。
她嘴里唱着不知名的调子,细听起来却是首艳俗的小曲,少女唱得正欢喜,长长的黑发顺着风蘸着荷叶的清逸,拂过层层朱华。
“当了魔教教主,总该注意点自己身份。”船上还卧着一位公子,玉骨扇挡在脸前,轻声地提醒她。
洛莲九笑起来,学起他的语气来:“名门正派,怎好跟魔教教主在一处,言三公子总该注意点自己的身份。”
言怿将扇子拿开,忽地看向她问道:“那阿九到底是花魁娘子还是魔教教主呢?”
洛莲九笑了笑,手拨撩着一旁的荷叶,自顾自地说道:“我高兴什么,便是什么。”
言怿倏地失笑,问道:“阿九现下可开心?”
洛莲九挑眉,将橹放在一旁,她一下跳到言怿身侧,那小舟被她一跃,摇摇晃晃,险些翻过去,溅得言怿一身水。
她凑过去,看着言怿的眼睛,言怿一怔,却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洛莲九却问道:“我以为你让阿遹来找我是为了菡萏儿的下落。”
言怿轻笑,回问:“若我问了,阿九可会告诉我。既然你如此说,想必菡萏儿还在你眼皮底下,足够安全,既如此,我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洛莲九抿了抿唇,有种戏弄不成反被嘲弄的心情,却勾起嘴角笑了笑:“不过我倒是想问神通广大的言三公子一事。”
言怿看到她吃瘪的样子,心情却是颇为畅快,拄着胳膊侧卧着看向她,问道:“阿九姑娘想问何事,言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莲九挑了挑眉,问道:“当日在郢山,除了王朗之外,还有谁?从云山门一别,这么多时日,凭着言三公子的本事,查清楚这些事情,应该不难吧?”
言怿眸光淡了淡,静静地看了看洛莲九,又轻轻说道:“董素晚、苏英。”
洛莲九看着身旁的荷花,微微出神,正神游间,却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握住。
她回神,正对上他一双灿烂无比的眸子,他轻轻笑着开口,带着缱绻的笑意:“我曾说过,我会陪着你,无论你是长安花魁还是璇教教主,都是一样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永远带着几分狡黠的意味,活像只漂亮的狐狸。
芰荷摇曳里带着清晨拂面的风,少年人的笑靥有她所熟悉的蛊惑的意味。
洛莲九却一时间回过神来,甩开言怿的手,轻蔑似的说道:“我以为言三公子再朝秦暮楚,也对菡萏儿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倒是个笑话。”
言怿愣了愣,又眯着眼睛笑起来,颇为得意似的,他“唰”地坐起来,面对着看着洛莲九。
洛莲九被他吓了一跳,往后就躲,奈何小舟摇摇晃晃,她一个踉跄往后却言怿一把护住,他笑着问她,也逼着她直视自己亮晶晶的眼睛:“阿九认为我喜欢菡萏?阿九不高兴吗?”
洛莲九敏捷地避开,飞身稳稳地落在船头,挑眉道:“言三公子喜欢谁,与我无关。”
可他却偏偏不依不饶地问:“那阿九可,不,那阿九知不知道菡萏可心悦我?”
洛莲九嗤笑道:“想不到言三公子在大战前夕竟然找我只是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言怿却笑道:“那武林同盟与璇教的纷纷扰扰,乱哄哄又俗套的戏码才是无关紧要的事。所以,教主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洛莲九站在船头,绯红色的衣裙随着掺了荷花淡雅香气的柔风飘动,说道:“要是按我多年平康坊的经历,那菡萏倒是满打满地说起你便是欢喜,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头来她宝贝的言三公子到底是个三心二意的。”
言怿听不懂她的嘲弄似的,心里却因为“欢喜”二字变得无比雀跃,仿佛个得了莫大奖赏的孩童。
他曾无比鄙夷心头那份“喜欢”的情感,却在日日夜夜见她不得又思之如狂,却面上强压着镇定与调侃时不得不承受无尽的痛苦,可他如今折磨自己许久的问题终是有了答案,他笑着看洛莲九,那少女面色复杂又疑惑地看着他。
洛莲九终是忍不住似的,问道:“傻笑什么?”
言怿摇开那玉骨扇,笑着说道:“没办法呀,忍不住了。”
可洛莲九却丝毫没有欢喜,反而在见到言怿这副神情时愈发沉默,素来不近人情的少女到底是风月场的老手,她明白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却如何也不愿承认、如何也不能承认。
洛莲九喜欢言怿,这份喜欢不会比苏菡萏少。
她却不知道何时开始的。
许是从他轻声问她,身上莫名其妙的伤疤可还痛的时候;许是从他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不必强加给自己所谓责任,你自己就是你自己的时候;许是她在长安雨夜中走投无路迷失方向,他缓缓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的时候。
她喜欢自己最好朋友的青梅竹马,她必须死死把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
洛莲九有些烦躁,把橹一扬,水波潋滟,水珠散在晨光里,落在言怿的面上,她说道:“言三公子少拿他人消遣,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言怿却拉住她,说道:“明日王朗之要攻上璇教,做好准备。”
洛莲九甩开他,说道:“多谢言三公子好意。”她接着转过身,笑着瞧他,说道:“既然言三公子如此好心,不如帮阿九个忙?”
言怿抿起嘴,笑道:“好。”
洛莲九蹙眉,说道:“你都不问是什么便答应了?”
言怿点点头,笑意间从言家家主恍惚变成手持杏花的少年。
洛莲九冷哼了声,说道:“我今晚要请盟主夫人到邙山一叙,到底是菡萏的长姐,还未恭贺她新婚之喜,实在是失了礼数。”
言怿挑眉,又颇为轻松地说道:“好,到时候让阿遹接应。”
洛莲九笑道:“言三公子答应的轻松,要是请不到苏英,岂不是个笑话。”
言怿不以为意,说道:“如今王岐鹤身故,王朗之失了靠山,昨日你又将中原武林的火浇了一把热油,他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顾得上后宅起火。”
洛莲九问道:“王岐鹤死了?”
言怿看向洛莲九的眼神,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王岐鹤到底是当年事情的凶手之一。王岐鹤一死,定武阁就失了那盘根错节的大树,风吹几下,过几日便倒了。”
洛莲九笑了笑,恭声道:“如此便多谢言三公子了。”
言怿见她笑出来,心下愈发欢喜:“娃娃,我说过,伤害过你的人,都不会被放过。”
洛莲九听到他的称呼,与苏菡萏一模一样的脸失了神采似的,却也不显露出来,她仿佛没听见,转过头飞身离去:“言三公子,等你消息。”
言怿这才自知失言,却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撑起小舟,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往荷花深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