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眠手指着叶限的包袱,道:“叶姑娘包袱里的琉璃流苏簪就出自许家,那簪子许盈袖也有一根差不多的。许盈袖要对付叶姑娘是因为寿王爷,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陆青羽望着床上睁着双眼却盲目没焦点的叶限,他知道她什么都听到了。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即使这次宋总管对她出手是误伤,可许盈袖不是。许盈袖想要她的命!先有寿王,后有宋璧,也许日后还有别人,这些人捏死她只如捏死一只蝼蚁。
陆青羽对宋眠道:“还有劳宋总管为她开个方子,我去煎药。”宋眠看了一眼陆青羽和叶限,蓦然醒悟道:“倒是在下眼拙了,先前没看出来陆大人和叶姑娘是有些交情的,在下真是惭愧、惭愧!”
他怪异一笑,自打嘴巴道:“在下先前竟对叶姑娘生了这样大的误会,还望陆大人莫怪。”宋眠说罢,便含笑起身出了内室。
叶限眼睛微动,她的眼角滑出一滴泪来。她声音嘶哑:“他走了?”陆青羽走到叶限床边坐下,柔声问道:“他走了,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叶限伸手去抓陆青羽的手,缓缓开口低声说道:“我是不会浮水的,沉入江里的那一刻,我觉得世界都黑暗了。我眼睛看不清东西,只想就此沉入水底罢了,那时我的脑子里却只有你的脸。你沉默对我的脸,你对我发脾气时的脸,还有那天,你说我怎么梳了一个妇人发髻时,你满是诧异的脸。”
叶限惨白无神的脸上,忽而灿烂一笑:“你一定想不到,我在江里飘着的时候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那时就想,我这时候要是死了,那真是划不来啊!本来都快要把你泡到手了,我现在离胜利也就是那么一步之遥。我现在若是死了,留下你一个,日后不知还会便宜哪个鬼丫头?”
她噗哧一笑,道:“所以我抱着一块浮木坚持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要忘了到底有多久。我想我是太怕你会就这样忘了我,叶仙没能等到你,我一定要等到你。”
“你哪里都不能去,你只能跟我回叶家寨做我的压寨相公。我就是这样想才有勇气和动力抱着一块浮木飘上岸,不然我已经沉进长江底了,你如今肯定连我的尸体都捞不到。”
陆青羽静静听着,叶限的呓语愈发微弱,她的脸颊比之初入建康城时的白皙饱满竟已经是天差地别的消瘦憔悴。他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拨开叶限额上的乱发,低声劝慰道:“仙儿,你要坚强一些。他日就算是我不在了,你还是要求生,不可轻易言死。知道吗?”
叶限昏昏沉沉,她忽然对着陆青羽展颜一笑,又咬牙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那些人却总爱找这么多理由去折磨别人,简直就像□□要立牌坊一般。‘哧哧’,纯属多余。不过总归是没有人甘愿引颈就戮的。”
陆青羽起身,凝神望着窗外奔流不息的江水。他一双美目此时风涌云起,只听他低低道:“此间杀伐之局,本身就是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几日后,叶限随陆青羽回建康。
建康城中雨幕厚重。
许盈袖踩了叶限的裙摆,叶限拿刀划断了自己丁香色的罗裙,陆青羽看了衣裙半湿的叶限一眼,提醒她:“换条裙子”。
叶限低头看着自己缺了一角的长裙,她顺从地从包袱里拿出一条半裙覆在浅紫长裙外面,这条乳白底色百蝶穿花裙刚好是她初进建康城那日穿的。
她理了理裙子的褶皱,抬眼看陆青羽,轻声问道:“这样可行?失礼吗?”陆青羽给她一笑,道:“皇上想来应该不会挑你的毛病,你的毛病这么多,他也挑不过来。”叶限低头一笑,这次进京总算不用担心入项的问题,唯一要担心的是杨半仙把这位的病治得怎么样了。
马车行至皇宫门口,进宫之后只能步行。叶限紫衣白裙,她撑着寿王那柄紫竹骨油纸伞缓缓跟在松绿衣袍的陆青羽身后。雨中的皇宫,巍峨而又烟雨迷蒙,两人一前一后拨开了大雨滴落的水汽,缓缓走进了整个大殷帝国的权力最中心。
有宫娥撑着伞迎上来,这位宫娥已经不年轻了,她的发间已能清楚瞧见屡屡白发,叶限无端生出一处悲凉心境来。所有俊俏丫鬟的眼波流转,最后都会变成白头宫女眼角眉梢的宫廷旧事。
那位宫娥上前来对陆叶二人行了个礼,她面带笑意,道:“陆大人、叶姑娘,你们来了。”陆青羽对这位宫娥还了一礼,他回道:“陆姑姑好”。陆青羽说完便看了叶限一眼,叶限回神,跟着陆青羽上前一拜,口中说道:“叶仙见过陆姑姑。”
宫娥侧开身子,只受了叶仙半礼。她后退半步,道:“陆大人,皇上在书房内和礼户两部尚书商议今年科考之事,皇上说陆大人你到了就直接去书房共同商议此事。”
陆青羽点头,轻声回道:“是的。多谢陆姑姑告知。”宫娥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叶限,问道:“杨御医此时正在御医院中,不如叶姑娘先随我去内殿,这样可好?”叶限低头回话:“多谢陆姑姑。”
宫娥看着陆青羽道:“陆大人这便请吧?”陆青羽看了一眼叶限,转身去了御书房。叶限低着头,一路无声跟在这位白发宫娥身后。那位白发宫娥开口说道:“我姓陆,名若诚。叶姑娘不必这样拘谨,叶姑娘也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
叶限随遇而安,她轻唤了一声:“若诚姑姑”。白头宫娥对着叶限和气一笑,她推开一扇门,道:“叶姑娘先进里面休息片刻,我看叶姑娘的裙子有些湿了,不如我差人去拿条干净裙子给叶姑娘换上?”叶限低头一看,里面那条半湿的长裙和外面这条百蝶穿花裙已经贴在一起了。她对着陆若诚歉意一笑,开口说道:“原是我失礼了,姑姑莫怪。”
陆若诚微笑着走开了,叶限推门进去,内殿里熏着暖香。凑近一闻,她闻到了橘子皮、丹桂、铃兰和栀子的味道,这样的下雨天,闻着这样怡人安息香,顿时只觉得任外面风吹雨打,有这么一处暖窝,实在是人生至美。
叶限坐在设了软垫的靠椅上眼皮渐沉,她用手支着头开始打盹儿,门外有女子娇笑声音传来,叶限猛地睁开眼睛。门外声响愈近,叶限起身站到一列大书架的后面,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了。
来人是一男一女,那女子声音娇美,叶限在书架后面听到她脆声嚷道:“你真没用!程炳都死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当上别院总管,你到底准备在这副总管的位置上面坐多久?”
叶限屏息,那男子平静回道:“福全无能,郡主息怒。”那女子忽又笑起来,“顾清欢那个贱婢一点用也没有,本郡主让她找个人去接近项太子,她种种为难。我瞧项太子日日夜夜的住在紫金别院里,接近他真的就那么难?”
男子沉声道:“郡主多虑了,并非她无能。她原本找了一个叫江画屏的去接近邝佑安,可最后与邝佑安最为亲近的却是大理段氏宗室女段萱。”
那女子突然抬手给了男子一个巴掌,叶限听见她厉声喝道:“什么时候轮到你给顾清欢那个贱婢说好话?还是说,你看上她了?”
男子沉默不语,女子冷哼:“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她喜欢的是陆青羽那个白面书生,怎么也不会喜欢到你这个死阉人身上。”
男子依旧不语,那女子却又开始娇笑:“好了,别生气了。我是爱你的,你看我是爱你的啊!”隔着书架都能瞥见那女子直接扑到男子身上,叶限望天,简直无语凝咽。
那男子却一把推开女子,他沉声喝道:“李璃,你够了!你成日疯疯癫癫也差不多疯够了吧?你以为你在做甚么别人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把你和平凉候费銛指婚,还不是觉得你疯得丢人!”
福全盯着李璃:“你嫁给了平凉候,你就只能呆在平凉候那离京千万里的后院里,你以为你还能做什么?”
他字字诛心:“你找人去接近项太子难道皇上不知道?他不知道的话,为什么现在江画屏近不了邝佑安的身,为什么能亲近邝佑安的只有段萱?那是因为那些女人的身份和邝佑安项太子的身份不配!李璃,别以为你是皇上嫡亲的堂姐他就不会杀你。他的心,和你我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