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篱落别院回来,云逸之就着手准备婚事。我道是简洁些办就好,可云逸之对我认真地道: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在虔心娶我为妻。这样认真的态度,倒让我不能婉拒了,笑着应了他的话,乖乖地量身缝制嫁衣,挑选喜欢的嫁妆。
大婚的日子定了下来,是今年的春分。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不少支持燿太子的人前来送贺礼。几日后梁京传来消息,卫曜将迎娶慧川郡主周慧瑛,封为慧妃,大婚的日子也定在了春分。
我收到消息时正在选嫁衣的布料,手一抖料子就滑到了地上。沁芳替我拾起料子,询问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惊讶。”我在桌边坐下,以手揉着额角。
沁芳凝神想了想,对我道:“其实这事儿也并不意外。年前的时候就有消息说慧川郡主在御花园拾到了皇上的鸾佩,皇上当时没表明态度,但称赞了这是缘分。”
卫曜的鸾佩?我揉着额角的手顿住了,想起那鸾佩本来是在我手上,可后来再没见着了。慧川郡主,我从飞鸾殿出来的时候确实撞上了她……原来如此啊,我淡淡地笑。一切皆是缘分。
楚王府里准备得相当热闹,红绸已经挂满了院落,仆人们忙里忙外地布置新房。楚王也不断地差人送来珍奇玩物,唯恐我这个准儿媳在王府闲得慌。这时我才知道,楚王的身体越来越差,近两年便搬去了篱落别院静养。本来楚王的病情有了起色,半年前景凛突然离去,令楚王再次卧病不起,是靠坚强的毅力主持大局,撑到了云逸之回来。如今楚王把事情都交给了云逸之,意志松了下去,病情却是越来越重了。我在私下里祈祷,愿这场大婚能让楚王的心情舒畅,病情逐渐好起来。
婚事一天天地临近,冬天也终于过去,迎来了早春的第一场细雨。这日我的梅园来了一位客人,抱着一把长琴,头上戴着纱罩,但隐约可见其倾城的容颜。
顾倾城走进了我的房间,摘下了纱罩,一双雪兰眸子宁静如水地看着我,道:“卓姑娘,我是来向你道别的。”说罢,她将怀抱的绿绮琴放在了桌子上。
我扬起秀眉,拿出气势道:“皇甫姑娘,你这是何意?”
“皇甫姑娘……”顾倾城的眼神幽深起来,苦笑着道:“其实我并不喜欢皇甫这个姓。”
我的气势消了下去,觉得今日顾倾城来找我,心态坦诚许多。我让房里的沁芳和馨芳去沏茶,邀顾倾城坐下,好好地相谈。
顾倾城眼神平静地看着我,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我已经将手中的势力都交给了燿太子,此后连顾毅武也会跟随他做事。”
我很是诧异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何会做出这种决定。当初在刹罗门时顾倾城与云逸之签下同盟的协议,可只是为了利用云逸之的夺位换取苏州的治理之权。如今把势力都交出去了,以后怎会有协议兑现的可能?
顾倾城的神色染上哀伤,幽幽地叹气道:“我和顾大人这么多年的经营,也只能收集消息和敛聚钱财,并无兵马在手,复国的机会渺茫于无。何况我虽是皇室血脉,终不是男儿,我们多年搜查皇室的下落,却是连最远的旁系都杳无音讯。如此下去,也不过是空耗光阴,连累着跟随我的人为此劳累奔波。”
她眼中的哀伤收了起来,站起了身看向门外的世界,像是看透了一切:“我在刹罗门签下协议,也只是权宜之计,想让手下的人借此有个出路。此后我再寻机会将势力交出,让他们逐渐适应新的主人,忘却陈朝的旧事。改朝换代,本就是大势所趋,我们何必要抱残守缺,做着无谓的牺牲?”
我随着顾倾城站了起来,看着外面的春雨,青青的草色若有若无。又是一年春来去,谁人有忆前朝事?顾倾城看得比我还要透彻,敢于拼上数十年的追逐,更是敢于放手一切。
“我自幼跟随顾大人,皇甫对于我而言也只是顾大人训导我的往事。我生为陈朝的公主,自当承当我的责任。如今做出了二十多年的努力,也不算是愧对祖先。”顾倾城的眉目格外清净,淡淡地道:“今后我想放开所有,只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心里想到哪里,便到哪里去。”
我看向顾倾城,她今日仍穿着那身雪衣,没有往常所见的不食人间烟火,反而更像平凡的人,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拥有自己想去做的事情。
顾倾城回过身来,目光落在了绿绮琴上,深深地看了它一眼,却是平静地道:“这绿绮琴,我是来还与你的。”
还琴,还情也。顾倾城,你是想从此忘了他吗?我凝视着她的雪兰眸子,里面还有不舍和眷念,但已是决然的告别。
顾倾城抬眸环顾着挂上红绸的房间,脸上浮现着释然的笑意:“我已经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错过了他,如今他只属于你。”
我沉下眼眸,仔细琢磨她的话,总觉得她与云逸之有着许多我无法涉入的曾经。我抓起了顾倾城的手,抱起绿绮就往外走:“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顾倾城茫然地被我拽了出来,一直到了云逸之的墨园。园中有大片的竹林,青青柳色中掩映着一方凉亭,云逸之披着深色的狐裘,正在亭中与几个大臣商议事情。我远远地向那边看去,把顾倾城往前一推:“他在那里,过去吧。”
顾倾城诧异地看向我,雪兰眸子里闪着疑惑,不确定地道:“你为何要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我果断地摇头道,“如果让你在他心中成为遗憾,不如就此化作回忆。”
顾倾城眼神中的疑惑逐渐化去,浮起一抹浅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静地抱起了绿绮,转身朝那边走去。
她在竹林外站了一会儿,亭中的云逸之见着她,微微一愣,而后挥退了正在商议的大臣,朝她走了过去。细雨朦胧,青青竹色,两个容貌绝世的人站立在一起,描绘成唯美的画卷,仿若再也融不进他人。
我在竹林旁找个了石凳坐下,不去听他们的谈话,也不去看向他们的动作。说实话,我对于顾倾城,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只是觉得她与我是平等的,都有爱上一个人,追逐一个人,甚至最后选择放弃一个人的权利。
竹林里传来铮铮的琴声,是顾倾城在金陵诗会上弹奏的《沐阳》。如今再听,才真的听出了里面的金戈铁马描绘的是当年的金陵之战。只是比起以往的悲愤,这一回的琴声更多的释然,仿若一笑间往事如烟。
我闭上杏眸安静地听着,再睁开时琴声已经停了。凉亭里的云逸之站着,顾倾城坐在绿绮琴前,两人凝望了许久。朦胧的细雨中,云逸之那深色的狐裘,映出与平日的清逸完全不同的深沉。
不久后,顾倾城从绿绮琴前起身,对着云逸之微微俯身,作出最后的告别。而后她拿起纱罩,遮住了那倾城的容颜,转身走入了春雨中。朦胧的细雨飘荡,清冷的雪衣走出了这一片天地,走上了遥远的路途。
我收回了目光,垂目而立。身边飘入了雪莲幽香,云逸之把我轻轻地拥入怀里,用披着的狐裘为我遮住春雨,温柔地道:“小酌,我一生只爱上了你一人。”
我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我知道。”
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云逸之与顾倾城曾发生了什么,但他既然如此说,便是做了全部的解释。他只爱上了我一人,我便如此信他,何须再问顾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