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春分,我和云逸之的大婚之日。
沁芳和馨芳早早地服侍我起来沐浴。我坐在洒满花瓣的浴桶里,由沁芳向里面撒着香料,边洒还边说些吉利的话语。可那些香料熏得我有些难受了,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馨芳赶紧捂住我的嘴,小声道:“小姐,这样不吉利呢!”
我揉揉鼻子,扑哧地笑道:“那就别撒了,等会儿我都要熏出鼻涕眼泪了。”
“那可不行,规矩是一定要守的。”沁芳一脸正经地道,又转了下眼眸,对我笑道:“小姐若是忍不住了就小声点打,别让其他人听到就行!”
我忍不住对她露出大大的笑脸,还是个机灵的丫头。馨芳瞪了沁芳一眼,还是撩开珠帘出去了,看样子是去为我放风。我看着她俩的身影,恍然觉得身边多了知心人。其实沁芳馨芳是定远侯府上的丫鬟,云逸之把她们调给我,必是有所考量。若不是我这段时间不愿与人交流,如今也应是与她们相熟了。
“侯爷,您不能进来啊!”馨芳着急的声音传来,似是在拦着人,惹急了还道:“大婚前是不能见新娘子的!”
云逸之的声音传来,含着笑意道:“好,我就在外面等着。”
我听得立马羞红了脸,钻进了木桶里。云逸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过来,还在外面等着?这叫我如何沐浴更衣啊……我懊恼地拍着浪花,结果哗啦啦的一阵水声,惹得我更加羞了。
折腾了许久,总算在沁芳的帮助下擦净了身子,一层层地穿上了大红描金的嫁衣。这嫁衣红艳而不张扬,上面绣金的仙雀腾云更显得飘逸浪漫。虽说云逸之的身份成为了皇太子,可他下令大婚按楚地的风俗办,我的嫁衣上没有七尾凤凰,却是多了楚地的风韵。我心里溢满了甜蜜,不由得露出了幸福的笑。
沁芳在一旁捂嘴偷笑,扶着我在妆台坐下,准备为我梳妆。这时珠帘玎玲作响,云逸之挑开珠帘进来了。他穿着红艳的喜袍,墨黑的头发由金冠竖起,腰间系上描金云带。大红衣摆飘动如移步生莲,如雪的容颜染上了红晕,笑得如三月春花。
我从未见过云逸之穿大红喜色,还是穿得这样好看,不由得看痴了去。然后我蓦地反应过来,瞪着他道:“你……你进来做什么!”
“我等不住了,要进来看看我的新娘子。”云逸之在我的嫁衣上打量了一圈,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
原来他也有这般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啊!我也跟着他笑容扩大,但这样下去哪能行啊!我拉回要飞起来的心,赶紧推着他往外走:“出去出去,我还没梳头发呢!”
云逸之的墨眸里带着笑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把玉梳,宠溺地道:“我来给你梳。”
哎?我疑惑地盯着他,这不是坏了规矩吗?我回头看沁芳馨芳,她俩两眼望门外,一副我没看见的模样。我的脸上飘上红晕,微微地颔首,由着云逸之将我牵到妆台坐下。
这时我才见着,他手里拿着的玉梳上刻着梅花浮雕,洁白的玉,洁白的梅花,在他白皙的玉手中显得格外纯美。我拿过那玉梳看得挪不开眼,云逸之俯身凑到我的耳边,低声笑道:“这是我要送你的定情之物。”
我对着那梳子迷恋地看了又看,雕得十分精细,那梅花的形态百媚丛生。云逸之瞧着我的模样,温柔地道:“父王告诉我送梳子可以情定三生,我便自己雕来送你。”
我的脸上飘起红晕,心中暗道楚王怎么连这个都教,但更令我怦然心跳的是,这玉梅梳是云逸之亲手雕的!我喜不自胜地捧着梳子,他还说这是要送我的定情之物呢!
“呵呵!”云逸之愉悦地笑出声来,抚着我背后的长发,“等会儿再看,再不梳就赶不上吉时了!”我撇撇小嘴,还是乖乖地交出了玉梅梳。
云逸之的脸上带着笑意,拿起玉梅梳为我梳起了头发。我坐在铜镜前,看着他梳得十分温柔,墨眸里的目光一直徘徊在我的身上。
“一梳梳到尾。”忽而云逸之轻声道,墨玉般的眸子向镜中的我看来,带着诉说不尽的深情。我霎时睁大了杏眸,只愣愣地凝望着铜镜中的云逸之,感受到玉梅梳从头顶梳到了发尾。这是女子出嫁必须行的礼节,可我没有娘亲,更没有长辈能来参加婚礼。所以云逸之来为我梳头,为我弥补出嫁之礼。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云逸之接着梳了下去,墨眸里的目光深情似海。我望着铜镜,眼眶红起来,却是迎上了云逸之看向我的目光。
“三梳梳到儿孙满堂。”云逸之的声音温柔而含着期许,按着礼节三梳到尾。然后他捧起我的手,将玉梅梳放到了我的手心里,仿若将他的心交到了我这里。
我的杏眸里迷蒙起泪水,手中握紧了玉梅梳。云逸之轻吻着我的头发,而后回身招呼沁芳和馨芳进来为我梳妆。珠帘垂摇中,云逸之走出了房间,在外面等待着我。
半个时辰后,我盛装大红嫁衣地出来,头戴的金雀衔起红纱,遮住了我的容颜。云逸之正拿着系着红花的红绸,由沁芳将红绸的一头放入了我的手中。云逸之的墨眸里带着幸福的笑意,牵起红绸引着我向楚王府的大殿走去。
春日的阳光十分明媚,照耀着喜气腾腾的王府正殿。殿外已站满了人,这些时日我见过的没见过的文臣武将全都在场,还有远道而来的宾客皆是候在了两旁。
我隔着红纱看过去,所有的人都带上了喜悦的色彩。手中的红绸微动,云逸之牵着我走上了红毯,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下迈入了大殿。
我的心也在这一刻按捺不住地激动起来,手中的红绸轻颤着。云逸之似是有了感应,回眸看向我,墨玉般的眸子里月辉灿烂,带着无尽的温柔缱绻。
我痴痴地看着他,微风撩起我面前的红纱,伴随着我的呼吸起落。仿若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我只能看到他的容颜,他的目光,只能听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这一日,我将嫁与他,成为他的妻。
忽然周围躁动起来,四下有不少的议论声。我回过神来,向主座看去,原来已经过了吉时,可楚王还没有来。我的心莫名地慌乱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红绸。云逸之向我看来,眼里露出安抚的目光。
“太子殿下!”大殿内传来浑厚的声音,一个领队模样的侍卫大步迈了进来,对着云逸之跪下抱拳道:“王爷……王爷怕是不行了!”
什么?!我看向这个领队,他是楚王身边的人!周围一片哗然,云逸之的脸色惨白。我的心悬到嗓子眼上,顾不得其他就掀开了遮着面容的红纱,正对上云逸之向我看来的目光。我的杏眸里闪着辉光,示意他先去确定楚王的安危!
“众臣勿要惊慌!楚王顺应民心,必能得上天庇佑!”云逸之上前镇定地朗声道,场面很快镇压了下来。云逸之嘱咐几个大臣主持局面,拉上我出了楚王府,跳上踏雪就朝篱落别院奔去。
云逸之在纪南城里骑马狂奔,我在他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我们还未换下的大红喜服飘飞而起,在阳光下泛着明艳的光辉,令沿街百姓纷纷翘首以望。明明是这样明媚的春天,明明是这样喜庆的日子,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闭上了杏眸,忍住了里面的泪水,一颗心全都放在了篱落别院里。
云逸之带着我进了篱落别院,门口的守卫森严,楚王的屋外更是守着滴水不漏。云逸之进了门,长年照料楚王的老大夫正从里面出来,摇头叹息道:“王爷病魔缠身多年,撑到如今已是毅力惊人。现下王爷油尽灯枯,老夫也是无力回天啊!”
云逸之听闻此句,脸色惨白如纸,撩起衣摆进了房间。房内弥漫着很浓的药味,楚王躺在床上,捂着胸口粗重地喘着气。他听闻有人进来,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唤道:“逸儿,是你吗?”
云逸之立即上前握住他的手,弯着身子看向他,柔声应道:“父王,是逸儿。”
我跟上前来,见着楚王脸色还很精神,眼神却是有些涣散了,很像是回光之照。楚王的眼眸看向我,露出疼爱,扼腕叹道:“我不想耽误你们的吉时,谁知道这身体越来越不中用……”说罢他又喘起了粗气,话也说不完整了。
我赶紧上前抚着他的胸口,道:“父王,您的身体要紧!我们何时拜堂并不重要。”
楚王喘过气来,拉住云逸之的手,苦心地道:“听我的话,不用给我守孝。过两日就把婚事补上,我不能耽误你们。”
“父王,您不会有事!”云逸之的神色失了镇定,急促地道。
听闻此句,楚王的脸色忽而变得盛怒,厉声训斥道:“为父教了你这么多年,都要给我刻进骨子里!要想掌控天下,先得学会铁石心肠,再亲的人死了,也不能有半分的怯懦!”
云逸之握着楚王的手颤了颤,脸色恢复了从容,甚至都看不出来一丝悲痛。我扶着楚王羸弱的身躯,看着云逸之的陡然变化,心痛得无以复加,却是说不出任何话。
楚王凝视着云逸之,脸上露出欣慰,又遗憾地道:“若我能再活几年,便能助你一臂之力。如今连凛儿都不在了,以后的路倍加艰辛。但天地如熔炉,举世若薪火,帝王之路血流成河,无人能陪你走到最后。”
云逸之神色肃穆,撩起衣摆跪了下来,道:“谨遵父王教诲!”
楚王欣慰地颔首,喘息渐渐小了下去,眼眸若有若无地要闭上,微笑道:“我就要去见你的娘亲了,这样也好。”一语罢,他闭上了眼眸,呼吸逐渐停止了。一代枭雄,楚王虎狼,竟是病重而逝,没入了历史的洪流。
云逸之在地上长久地跪立,神色是那样宁静从容,手中却是颤抖着握紧。
我扶着楚王躺下,也在云逸之身边跪了下来。泪水湿了眼眶,我咬唇忍住低泣。我难过了,悲痛了,都可以靠在云逸之的怀里尽情地哭泣。可是他,一滴眼泪都不能流。
一夕之间,楚王府的红绸换上了白缎,喜事变成了丧事。府上的客人都被妥善地安排下来,云逸之与重臣在墨园内夜谈,商议楚王的安葬之事。
我提着一盏白灯,等在梅园的门口。直到夜风徐徐地吹起,直到月亮将从西天落下,云逸之的身影出现在了梅园。他穿上了守孝的丧服,身形格外寂寥,神色却依旧风淡云轻。
我走到他面前,露出甜甜的微笑:“还记得洛阳的红鱼灯吗?你在夜里为我提着红鱼灯,照亮了我去梁京的路。如今换我来为你提灯,无论前方的路有多么黑暗,我这里始终为你亮着一盏灯。”
云逸之的神色终于不再从容,墨眸里见出伤痛,玉唇轻颤着,低声唤我:“小酌。”
我的杏眸映着他的容貌,笑得明媚而温暖:“我成为了你的妻,就会和你并肩而立。任它风霜雨雪,任它烽火硝烟,都不会将我们分离。我会和你踏遍万水千山,和你看尽天下沧桑,和你相扶到白发苍苍。”
云逸之眼神里的伤痛化为了深沉的爱,迷蒙的目光缠绕在我的身上。他紧紧地拥抱住我,将头埋在我脖颈间,微凉的泪水沾湿了我的乌发。夜风吹起我手中的白灯,吹起了我们交织的长发。这相濡以沫的拥抱,比任何的语言都更像终生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