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狸前脚刚走。
白溪“哗啦”一声拉开了门,光着脚就跑了出来。
“你要把婚旨给祖母看?”她挑了挑眉,如瀑青丝垂在两颊,头上步摇歪了一支。
楚岚伸手托了一把,目光低垂,落在她雪白的脚背上。
“你不冷吗?”都已经快初冬了,绿树都掉成了大秃头。
白溪轻笑一声,踩在了他的鞋上,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本来穿上一只了,听到你们说话,绊了下屏风,鞋跑丢了。”
楚岚瞧了一眼,果然屏风后边露出了一只天青色绣鞋。
抱她坐在了八仙桌上,楚岚捡起了两只绣鞋,弯了弯腰准备给她穿上。
没想到指尖还没碰到,就挨了一记脚踢。
他目光深了深,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抬头瞟了过去。
“还没穿袜子呢?”白溪黛眉一弯,嫌弃的撇了唇,“真不会伺候人。”
那你怎么不穿就跑出来……楚岚眯了下眼,提着一双绣花鞋,直起身来,“袜子呢?”
白溪娇娇娆娆的笑了一下,“啊,袜子哦,在柜子里呀。”
楚岚目光掠了一眼里屋,隐约瞧见立着一排柜子。
“铃铛给我藏的可严实了,你找不到。”白溪伸了伸懒腰,笑眯眯的拽了拽他的袖子,“你抱我过去,我自己找。”
“你怎么跑出来的?”楚岚淡淡的瞧了她一眼,没动作。
光着脚来的,怎么不能光着脚回去。
白溪肃然正色,又踢了一脚,“你抱不抱?是不是不行啊……”
楚岚一手抄起人,一手提鞋。
“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自己找。”把鞋扔到床边,他停在柜子前松开了手。
白溪羞涩的点了点头,摸了摸柜子,“要不要参观下?”
楚岚抿了下唇,认真瞧了她一眼,“你想怎么样?”
白溪打开柜子,捧出一只匣子出来,里面花花绿绿一片。
“赤橙黄绿青蓝紫,你喜欢哪个颜色?”
楚岚很难从外表上分辨出来,这一匣子到底装的都是什么,“白的。”
“哎呀拿错了,这个是肚兜~”
楚岚……
白溪重新抓出一双袜子,关上柜子,递到他的面前。
“瞧,白的。”笑颜如花。
楚岚认命的接过来,给她套上,又穿好绣鞋,抬手把步摇簪回了她的头上。
白溪坐在床上,抬头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如炬,“你真要冒险吗?”
楚岚淡淡瞧她,“不冒险。”
“我都听到了。”白溪咬牙瞪了他一眼,“不是要挟天子以令北央?”
“没了皇帝,你的林家不就安全了。”楚岚眉心一点缱绻,缓缓开口。
“栾子襄非要杀你不可吗?”白溪略蹙了下眉,心底一阵起伏不定。
百花楼起火的那日,正是栾子襄来将军府门外,莫名其妙对她说了一番话那天。
“他不杀孤,孤也要杀他。”楚岚俯身,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白溪默然了片刻,心中有点莫名的害怕,仿佛有什么东西,下一刻就会化为灰烬,随风湮灭。
“你得再多爱我一点,楚岚。”
她有些突兀的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怕一松开,真的就成了一场大梦。
是不是有点儿飘了她不知道,可无处安放的恐慌与焦虑,却已经如约而至了。
楚岚眸光一闪,直看向她的眼底,“怎么了?”
白溪缓缓的拔下头上步摇,雪白五指微一用力,碎成齑粉。
“我好像有内功了。”
她抬眼仔仔细细的看着他,郑重的挑了挑下巴,“你要是做不到,我就揍你。”
楚岚紧了一下眸子,“那你许孤点什么?”
白溪微微退后了一步,摸了摸下巴,不说话了。
“好好想想,不急。”楚岚反手抓住了她的手,直接向外走。
“去哪?”白溪眼疾手快的关上了门,跟着他向外走。
“去林府,看看婚旨送到了没有。”楚岚轻托了她一把,坐上马车。
白溪有点儿心神不宁的模样,瞧了他好几次,却都没能把话说出口。
自从扎完了针,晚上不再忽冷忽热,病好了之后,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还有突然无师自通的内功。
就算是主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没能拜成绝世高手为师,还一觉睡醒,功夫傍身了?
她不能不谨慎,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白溪觉得,或许这深厚的内力不是她的,而是林白溪的。
她已经揣摩了好几天了,会不会是她就要死了,林白溪很快就会回来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没底气。
她也不是怕死,但为什么非要搞这么一套,就跟知道头顶上有绑着绳子的一把剑要掉下来,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绳子会彻底断掉。
太折磨人了。
“你想说什么?”楚岚阖着眸眼,都能感觉到她的躁动,轻叹着侧首。
白溪安静了很久,才小声说,“你有多喜欢我?”
“比你想的多那么一点。”楚岚答。
“那我要是有一天性情大变,不喜欢你了呢?”白溪莞尔一笑,紧追着问。
“孤喜欢你就够了,你不喜欢是你的问题,只要人还在,总有办法。”
楚岚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却也没多想,或许是女人都喜欢问这些。
他从没爱过谁,也没看到过什么感天动地、矢志不渝的爱,更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好端端的会性情大变。
但好在这些都没关系,他自认对她的爱十分宽容,她不够爱他,或者一点不爱他,都无所谓,只要不离开,那就算是得到。
……
林府,暖阁。
林老太君手边压着一卷圣旨,神色凝重,也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鸢素站在后边没敢打扰,余光扫向门口。
许狸被赶到了门外,跟一只有他高的狐狸面面相觑,无言尴尬。
太子殿下只说林老太君要是拒绝了,让他转身就走。
可没说不回答该怎么办啊?
正当他耐心就要耗尽的时候,白溪伴着楚岚,施施然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许狸忙走上前去,“殿下,林老太君没拒绝也没答应,还在考虑。”
楚岚略一颔首,瞥了眼一旁的狐狸。
白溪上前揉了一把,“漂亮吧!”
她拽着他的手,走向暖阁去。
“大小姐终于回家了。”鸢素迎上去,对两人行了一礼,奉上了茶水。
白溪目光向里看,“祖母?”
林老太君见到楚岚也没有起身行礼,只是一丝不苟的端坐着,神色冷肃。
“鸢素你先下去。”林老太君吩咐了一声。
鸢素颔首,垂眸走下去,关好了门。
“溪儿,你过来。”林老太君指了指白溪。
白溪走过去,“祖母,怎么了?”
“这婚旨你知道吗?”老太君紧眯了一双浑浊的眸子,拍了拍桌子。
白溪点头,“知道。”
“你愿意吗?”林老太君再问。
“愿意。”白溪没有犹豫。
“好。”老太君沉沉出了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一柄精巧的匕首。
白溪顿了下,想到这把匕首,她似乎第一次来拜见的时候就见过,那时候,老太君很爱惜的反复擦拭。
“你拿着这个,杀了皇帝。”老太君眯了眯眼,一把将匕首塞到了白溪的手中。
白溪攥着匕首,蹙了蹙眉。
“皇帝不死,林家就要亡,匕首是你父亲留下来的,传到你手里,你就该护我林家满门。”林老太君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决然之中,又带着不可忽视的慈爱。
“放心,祖母不会让你出事,明月关的十万军权,可以给你们。”
白溪一怔,一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祖母同意我们的提议?”白溪呐呐的问了一句。
林老太君却不再看她,缓缓起身,转而走到楚岚的面前。
“你真要娶我家溪儿?”她持审视目光。
楚岚略一抬眸,目光雪亮,“自然真心,绝无半分虚假。”
“不是为了借林家的军权,登上帝王之位?”林老太君走的更近了一步,字字紧逼。
“想要林家军权,灭了林家一样能得。”楚岚从容不迫,态度也并不客气。
“这可是掉头的大事,办不好就遗臭万年,没有好处,林家满门上下凭什么为殿下冒险?”老太君缓缓的沉了一口气,指尖紧握手中拐杖。
“林家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楚岚自不会同一个老人计较太多,既然有商量的余地,那也没什么不行的。
“他日殿下登基,林家要北央的后位。”林老太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言明条件。
白溪略一勾唇,暗暗瞥了楚岚一眼。
“可以。”楚岚看了回去,继而转眸看向林老太君。
“别高兴的太早!”林老太君冷哼了一声,“还没说完,林家不只要这一个后位,还要往后千百年的,凡中宫皇后,必出林家。”
狡兔死,走狗烹,这种东西,她已经看过太多了,谁能保证百年之后,江山换个主人,林家还能安然无恙立存于世?
虽然这个方法也比不能永绝后患,但至少是当下来看,最为稳妥的办法了。
“祖母,这也太苛求了……”白溪没忍住,多嘴了一句。
“溪儿!你若还认自己是林家的人,就不要多嘴。”林老太君回眸瞧了她一眼,不怒自威。
白溪不再说话,目光投向楚岚。
楚岚只略一迟疑,并无波澜的点了点头,“孤可以保证,但百年之后会不会生出变故,谁也难以预料。”
林老太君只勾了勾唇,“这便够了,剩下的都看造化了。”
“你们走吧。”
她抬了抬手,又深深地瞧了白溪一眼。
“要是哪天后悔了,就还回家来。”
白溪心中有点儿发酸,点了点头。
可她清楚老太君的这份慈爱,留给的不是她,而是真正的林白溪。
楚岚抬了抬手,与她十指交握,目光掠过桌上婚旨。
“这婚旨留在林府,以证今日之诺。”
林老太君没说什么。
“告辞。”
二人转身离开。
迈出暖阁的门槛,白溪顿了一下,忽的松开了他的手,“我为什么要走,这不就是我家。”
她刚刚真是有点晕了,听到老太君说让走,就真乖乖被他牵着出门了。
“你不是要去挟天子以令天下,我就在家等你了。”白溪摆了摆手,坐在一边儿,撸着狐狸。
“你跟孤回太子府去。”楚岚上前去,伸手把人拉了起来。
“为什么?”白溪一边向外走,一边不甘心的还嘴。
“孤若是出事,必不让你守寡独活。”楚岚镇定自若的把她送上了马车,淡淡的神情,让人看不出说的是真是假。
白溪靠在马车上,软软的一个媚眼,嫣然笑道:“你要是死了,我林家子子孙孙往后数,那千千万万个皇后,可就都没了。”
“殿下千万好生活着,别让大家失望。”
楚岚不动声色的笑了下,“那你可要好好保住这第一个皇后之位,否则失了宠,还谈什么子子孙孙,千千万万。”
白溪白了他一眼,懒懒的靠在一旁,没有说话。
所以说啊,她本来是从来没想过当什么皇后的,都做好了,他是个通缉犯,有朝一日身份败露,浪迹天涯的打算。
爱便爱了,不爱就不爱,有爱时好好爱,没爱时一拍两散。
如今这个情况,可叫人怎么说?
这要是一拍两散,岂不是把往后千千万万个林家的皇后,扼杀在摇篮里了?
有点好笑,白溪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什么世世代代的皇后,哪有这么儿戏的事情?
童话书里都不敢这么写,野心这种东西,总是难以衡量的。
说不定皇后当厌烦了,也想当皇帝呢?
朝中一家独大,就算是皇帝肯,底下朝臣也是不肯的。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这百年之内,林家安然无恙,她也算还了林白溪的一条命了。
就是不知道,这林白溪是不是真的死了。
要是哪天,突然之间她就从这具身体里消失了,林白溪又突然活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分辨的出来?
马车外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摊贩叫卖,繁华一片。
而这些人,自然不会知道,平静的丽京城马上就要风起云涌,改天换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