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京城,驿馆。
礼部侍郎提着礼品讪讪的被昼闫打发了出来。
“王不见客,今天的计划取消。”昼闫冷冰冰的守在门口,不近人情的抿着双唇。
礼部侍郎不死心,“这位大人,劳烦您去通传一声可好,这车马已经备好了,怎么说也要见上一面,才好向上边交差啊。”
昼闫只冷笑了一声,一把关上了大门。
怦然一声震响。
撞了一鼻子灰,礼部侍郎站在门外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一甩袍子,铁青着一张脸,转身上了轿,“回府回府。”
反正该尽的心他也已经尽到了,谁要来怪罪,就让他自己去请这位金尊玉贵的摄政王吧!
没办法!人看不上北央,爱搭不理!
昼闫亲自目送礼部侍郎走远,这才转身回到了房中。
“王,你醒了!”
推开门,看到塌上转醒的栾子襄,昼闫大喜过望。
从见了明齐公主得了真相之后,王就开始昏睡不醒,他强灌了半碗药,没想到了竟然真的起效了。
“外边谁来了?”栾子襄眉心微动,眸中漆黑一片,缓缓扫过昼闫。
“是北央的礼部侍郎,被属下给打发了出去,说是要领王观赏丽京城,您身子还病着,自不必理会这些无谓的应酬……”昼闫婆婆妈妈的叮咛了一长串。
栾子襄眸光不动,鸦色黑发垂落几缕,衬得面色雪白,丹唇冶然。
昼闫见他似乎没有听进去,暗暗又提了一句,“就算是为了公主,王如今也该珍重身体。”
“扶本王起来更衣。”栾子襄淡淡的撇了他一眼,面上已经看不出那天的苍白失态。
昼闫没敢再反对,抬手扶他起来,“王要出去?”
墨色披风翻飞出朱色衣袍,发缠金冠,鬓垂长缨,栾子襄肃然回眸,“出城,本王要审贺燕。”
昼闫心底一凛,“明齐公主可带上?”
“不必,你我二人快马前去,剩下的人都留在此地,好生守护住明齐便是。”
栾子襄略一摆手,二人一前一后出门。
骏马长嘶,一骑绝尘,直奔了东城门而去。
明齐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
面上白纱轻拂,寂然眉眼一抹沉思,半晌后,她默然转身回房。
她比任何人都更想要知道,楚先生到底藏在了哪?
对着镜子,取下面纱。
镜中伤痕交错的脸,虽然抹了药膏,已经有所转圜,没有那么的丑陋恐怖。
但她清楚这张脸,是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没关系,我失去的,会千百倍夺回来。”
缓缓勾唇,明齐淡淡的挑了挑眉,一双手紧握成拳。
……
皇宫,一阵妖风吹的树叶乱飞。
孙喜指挥着一群小太监,忙的脚不沾地。
“赶紧收拾干净,别碍了陛下的眼。”
“这儿……还有那里……”
“手脚利索些……”
回廊上,一道人影脚步匆匆,肩上挂着医箱,迎着孙喜走了过来。
“哟,周御医好!”孙喜笑眯眯的弯了弯腰,手中拂尘一扬。
“孙公公。”周御医点了点头致意。
“是来给陛下请平安脉的吧?快进来吧。”孙喜一边说着,一边打发了身边人下去,亲自陪着周御医走向大殿。
“陛下近日倒是颇有些睡不踏实,老奴瞧着每日膳食都少用了许多。”孙喜叹了口气。
“哦?这是为何?”周御医困惑的挑了挑眉。
“这不是南魏摄政王亲自领了使团来了丽京城,那日殿中提及要与北央结秦晋之好,可偏偏皇族之中,并无适婚的女子。”
“唉,周御医还是好好把一把脉,开了方子,老奴也好放心。”孙喜低低的叮咛了一句。
转身面向方榻,“陛下,周御医来请平安脉。”
盛宣帝面色不虞,淡淡的伸手了右手,龙眸微眯。
孙喜拿出一方明黄色帕子垫在几案上,退后了两步,“周御医请。”
周御医放下了医箱,上前细细的探了脉象,浑浊的眼底,一抹寒光闪烁。
一会儿的功夫,他一礼收手,“陛下忧思过虑,微臣这便开下方子,晨昏定饮一碗便可。”
孙喜伺候笔墨。
周御医点头致谢,行云流水几笔,方子便成了。
孙喜把方子收了起来,交给旁人去太医院抓药,速速熬了煨着。
盛宣帝冷眼旁观,沉了一口气,“天天净是些苦的要死的药,朕喝的头疼,也不见半点作用。”
孙喜送了周御医回来,忙赔笑着宽慰道:“良药苦口,陛下且忍一忍,御膳房都已经备好了蜜饯了。”
盛宣帝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这身体上的病有御医能治,朕的心病,满朝文武却是没有一个能指望上的。”
孙喜心念一转,就懂了盛宣帝的烦恼,“陛下是在为联姻之事烦忧?”
盛宣帝不语,只是沉着一张脸,若有所思。
“依老奴看,陛下何不听从太子殿下的建议?”孙喜轻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替陛下辅国三年,事事处理的都井井有序,滴水不漏,此事也定然不会有差的。”
“况且,那李相的女儿确实出落的不差,到了南魏,必然也能举止得体,不会辱没了陛下的脸面的。”
盛宣帝略一摇头,“朕再想想。”
适时,一旁宫女奉了新熬的汤药走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亲自试了药。
孙喜这才接过药碗递给了盛宣帝,“陛下。”
盛宣帝垂眸扫了一眼,嫌恶的捏着鼻子灌了下去,没想到,倒是没有想象中的苦。
孙喜端了蜜饯送到他面前,他也摆了摆手,没有兴致。
“朕乏了,睡觉。”
龙袍一甩,径直走向寝宫。
孙喜抬手命人熄灭了两盏灯,紧跟着往里走,替他宽衣。
……
丽京城东城门。
昼闫勒马,“王,怎么不走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栾子襄忽而调转马头,“先去北央皇宫一趟。”
“去皇宫?”昼闫错愕,这个时候去皇宫,只怕赶到的时候,宫门也都该落锁了吧。
“风雨欲来,等不及了。”栾子襄眼底一抹幽光,目光遥遥望向皇宫的方向。
“走!”
昼闫也不多问,相信其中必有道理。
二人策马转奔皇宫。
……
皇宫帝寝。
孙喜轻手轻脚的打开殿门,顿时冷了面色,“怎么回事?”
小太监急得满头大汗,“这可不关奴才的事啊孙公公。”
“宫门外已经闹成了一锅粥,南魏的摄政王,他非要面见陛下!”
孙喜低骂了一句,“陛下养着他们干什么吃的,侍卫呢?禁军呢?就不知道拦着点儿?”
小太监默默地低下了头,“拦了,已经伤了十个,谁能拦得住啊……总不能调动密卫,怎么说那也是使者。”
孙喜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别说打不过了,就算是打得过,谁又敢拼命去拦?
那可是南魏的摄政王,闹不好,议和不成,又是一场恶战。
“下去吧。”
他摆了摆手,百般无奈,只能寝宫喊醒盛宣帝。
盛宣帝还没睡熟,拧着眉头,披上了外衣,穿上龙袍。
“打伤了十个……”
他语气平静的异常,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嗯,终于打人了,好在不是打他,只是打伤了几个守卫。
孙喜点头,“陛下看,可宣那栾子襄进宫?”
“去吧,拿着朕的圣旨,开宫门,把人迎进来,朕倒是要看看,他又来闹什么。”盛宣帝抬了抬手,面容有点儿憔悴。
孙喜也没多想,毕竟被从梦中叫醒,脸色不好也是正常。
伺候着盛宣帝坐在了主位上,一杯茶的功夫,门外就有动静传来。
昼闫上前推开了门。
墨色披风飘拂,一角朱袍冶然似火,栾子襄毫不客气,堂而皇之的进了盛宣帝的寝宫。
他入门后,也不跪拜,只目光淡淡的审视了盛宣帝。
直到孙喜在一旁清咳,盛宣帝这才反应过来。
色厉内荏的喝道:“王爷,难道南魏之人从不讲礼数的吗?夜深闯宫,见朕也不拜,这是何意?”
“礼数是用给自己人,陛下想要本王行礼,自然也要拿出诚意,证明南魏北央,亲如一家才对。”栾子襄冷冷淡淡勾唇,一身的霜寒凛冽。
盛宣帝:“……”南魏的女人都死光了吗?要你半夜闯宫,就为了讨媳妇?
“朕说了,李灵珊乃是李相爱女,需与李相商权之后,再做决定!你且在驿馆等着,做什么又来喊打喊杀!”
盛宣帝不耐烦的摇了摇头,所以说啊,这人急什么呢?果然有病。
“不要什么李灵珊,本王要林白溪!”栾子襄面无表情,冷冷看向盛宣帝。
“还请陛下即刻下旨,赐林东余之女林白溪,联姻南魏。”他面色沉凉,不给盛宣帝任何推脱的余地。
“林白溪?!”盛宣帝眉心拧的深刻,眼底惊疑不定,这林白溪不是在明月关打败了南魏吗?
这栾子襄要娶林白溪,何况……他已给了太子婚旨,虽说未曾明昭天下。
“林白溪。”栾子襄凝眸。
“北央女子无数,王爷为何偏要林白溪?”盛宣帝心中郁闷,这一个两个,竟然都看上了林东余的女儿?
他怎么没看出来,那个林白溪有哪里好的?
“明月关她投机取巧,侥幸从本王手中赢得一城,本王对她印象深刻,自然是要另眼相待,娶回去好好供起来。”栾子襄缓缓挑眉,他心知盛宣帝看不惯林家,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他越是表现得对明月关一败耿耿于怀,盛宣帝就越是容易松口,想要借南魏之手,顺理成章的除掉林家的祸患。
“这样啊。”盛宣帝抿了一口茶,眼底有了些许动摇,若是如此,借这个栾子襄之手,折磨死那个林白溪也算是一了百了。
“只是……朕的太子早已向朕求了婚旨,要娶的正是这林白溪,这一女又怎能二嫁?”盛宣帝颇为头疼叹气,要是早知道,这栾子襄要娶林白溪,他定然不会给太子婚旨的。
太子荣辞!
栾子襄眼底顿时一寒,指尖冰凉,这个人与楚先生之间牵扯不清,掀了丽京城,他也绝不能让汝华嫁给他。
“陛下若是舍不得,直说便是,又何必编出这些话来糊弄本王,既然给了太子婚旨,为何却从人没听说过这桩婚事?”他冷谯看过去,凌厉眉眼尽是寒意。
盛宣帝虽然被盯的头皮发麻,却仍旧不悦的驳斥道:“那只能说王爷孤陋寡闻,事关两国国体,朕没什么舍不得的。”
栾子襄淡淡勾唇,“既然舍得,那就快些下旨。”
盛宣帝被他这“诡论”气的头晕,一饮而尽杯中茶水,冷着脸不发话。
“联姻是为二国修好,赐婚不过二人之约,莫非在陛下的心中,国事尚且不如家事?”栾子襄并不着急,他有十分把握,笃定盛宣帝定会妥协。
“若是如此,北央既然并无诚意,那这议和也就省了吧,本王回去自当向我南魏皇帝转述陛下的意思,兵马刀戈,严阵以待便是。”
言罢,也不多停留,昼闫心领神会的抄起一旁珠帘。
二人作势便走。
“等等!”
还没迈出两步,盛宣帝就坐不住了。
他手中攥着个空杯子,目光炯炯,站起来左右踱步一圈。
咬牙下定了决心,总不能为了一个女子,当误了两国停战修好的大事。
“朕!许你便是!”
他两步走到几案前,吩咐孙喜磨墨。
孙喜顿了片刻,面色有点怅惘的伺候在一边儿,眼见着盛宣帝写下联姻的圣旨。
他心中默默叹息,太子殿下这辅国之权算是白交了,婚旨到手竟又成了白纸。
这联姻圣旨一下,那道赐婚的婚旨早晚要被撤回来。
盛宣帝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身子晃了晃,只觉得瞬间眼前有点花,多亏了扶住了案几。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恢复如常了。
“来人,拿着朕的圣旨,去林家宣读。”盛宣帝拿着圣旨一抬手。
“不必。”栾子襄接了过来,神色微凉,“圣旨放在本王手里即可。”
“告辞。”
他转身带着昼闫离去。
今夜还有另一件要事去办,这圣旨暂且留在手中,改日他自亲去见她。